唐牧緩緩閉上眼睛, 默了片刻道:“孩子, 你仍還是太過輕賤自己。”

韓覃氣的冷笑起來:“二爺, 我如今有您給的銀子, 往後就不會輕賤自己了。我也是到了今日有銀子仿身, 才知道銀錢與人的關係, 竟然這樣密切。況且, 難道您就不輕賤我?您若是不輕賤我,又豈會……”

馬車忽而停住,顯然是到地方了。韓覃掙紮著想要爬起來, 唐牧卻不肯鬆手,氣的壓低了聲兒道:“二爺,今日這車可是我雇來的, 咱們再不下車, 那車夫該起疑了。”

唐牧這才又笑起來,指著自己耳朵道:“你雇的車早走了, 這是我的車。方才你說了半路, 卻沒有一句我愛聽的, 現在乖乖趴到我耳邊來, 說句我愛聽的, 我就放你下車。”

韓覃心裏暗誹著, 故意道:“我並不知道二爺愛聽什麼!”

唐牧重又壓她躺到了自己懷中,低聲道:“那就想到了再起來。”

韓覃氣的無法,一邊心內暗咒著唐牧的齷齪, 一邊攀到他耳邊壓低了聲兒道:“二爺, 我的……”褲子濕了那四個字,她含在嘴裏轉了半天,不停的笑著卻就是不肯說出來。

隻在刹那間的功夫,她隨即挑腳撩開了簾子,伶巧的似隻貓兒一般,轉身下車走了。

唐牧不期她竟還有這一手,在車中愣了片刻,隨即掀簾子吩咐鞏兆和道:“回怡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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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間韓複回府,抱著一隻一尺多長的鎏金長煙杆,自己揉碎煙葉放在上頭引燈點燃,細細的吸了一口抿在嘴中,許久才長長吐出來:“韓覃的事兒,是該下個狠手把她給了斷掉了,明兒就有個好機會,你可別再耍潑而蠢給攪黃了才是。”

韓府中寶貝雖多,這整條鎏金又綴著各式瑪瑙能噴雲吐霧的東西還是頭一回見。她湊近了盯著那冒煙的孔兒問韓複:“老爺,這東西冒些煙兒出來,你怎的就把它給吞了?”

韓複十分得意的一笑:“這是陝西府孝敬上來的好東西,名叫波斯煙槍,一杆子值得一兩萬銀子了。本是下麵給皇上敬貢的,但皇上不過一個住在皇城中的傻小子,給他好東西他也不會用,還是拿來我用唄!”

他閉上眼睛似是十分享受的樣子,高氏一撇嘴附合道:“可不是個傻小子,好好的黜了我哥哥的官兒,弄的我們高家如今也破落了。但太後娘娘豈是那麼好欺負的?他本就不是太後娘娘親生的,如今惹急了太後娘娘,隻怕有他的好兒。”

一朝之君,九五之尊,李昊永遠也不會知道,在掌著他皇城禦用采買的光祿寺少卿與其妻子嘴中,自己也竟不過是個傻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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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李昊就在乾清宮西梢暖閣中與安嬪兩個對坐著。安嬪喜吃些甜食,此時正在拿銀簽子點著一盤蜜漬貢棗兒吃著。左右並無人近,這安嬪臉蛋兒圓乎乎是個福相,李昊見她吃的興起,忽而打趣道:“少吃些,這棗兒一隻要一兩銀子才能買得。”

安嬪不知李昊是在打趣自己,好吃的人又最護食,胖的人最嫌旁人說自己吃的多。她叮鈴鈴將那銀簽子扔到盤中:“這樣的棗子若在我家鄉,一文錢賣幾大袋都管夠。”

李昊翻的恰是常德當年所記那兩套三角帳,是經由唐牧傳到他手中的。他指著帳簿說道:“前些年宜興貢茶隻須一百斤便夠各宮中一年的用度,去年馮田從宜興納了二十九萬斤茶葉回來。這全皇城中上上下下的人一年光吃茶葉,可能吃得二十九萬斤?”

莊嬪手忍不住又去夠那銀簽子,插得一隻蜜棗慢慢咬著,又聽李昊說道:“前幾天光祿寺采辦的時鮮整整幾大船,運到京外已然臭天揚天,他們便將時鮮全部泄入運河中,致運河上下商船湧堵不能通行,還是五城兵馬司的人連晝夜疏得幾天才能通船。這些閹人們著實可惡之極!”

“天下的人們可不知是那些閹人們可惡,還隻當那幾船的臭魚爛蝦都叫皇上您吃掉了!”莊嬪比皇帝小兩歲,如今才十六歲,正是個憨樣子。她見皇帝盯著自己的神色有些怪異,舔了舔唇問李昊:“嬪妾臉上可是有東西?”

李昊忍著笑正色說道:“有!”

莊嬪伸手在臉上摸了幾摸,複問道:“有什麼?”

李昊拉莊嬪過來在她甜甜的唇上吃了一氣才說道:“朕可不吃什麼臭魚爛蝦,朕隻吃你。”

不一會兒他翻坐起來,望著窗外深深一歎,亦是自問:“母後總說要朕信這些閹人們,概因他們是朕的眼,替朕看這大曆江山中朕看不到的地方。他們是朕的手,替朕管這大曆萬裏江山中朕管不到的不平事。可如今朕卻隻看到他們借朕這虎皮偽虎作倀在外張狂,欺內瞞外,可惡之極!”

他高聲叫道:“來人!”

陳九帶著幾個小太監一路溜了進來,李昊說道:“備馬,朕要出宮。”

陳九與乾清宮當值的太監們麵麵相覷,見莊嬪已經替穿著朱衣的皇帝兜披風,綿顫著聲音勸道:“陛下,如今天時已晚,宮門已然下禁不說,太後娘娘那裏也不知您去了那裏,她會著急的。”

李昊本就不喜陳九動不動拉太後出來壓自己,此時當著自己妃嬪的麵自然更不能在他麵前輸氣勢:“平常百姓出個家門都沒人管著,朕要出個家門就這麼難嗎?”

陳九見龍顏大怒,忙攜眾跪伏在金磚地上:“奴婢們這就替陛下開門備馬,陛下要去那裏,可要奴婢提東廠蕭山來跟著?”

皇帝忍得一忍又換了柔聲:“不必,朕不過想去唐清臣家討碗茶喝,你隻須派幾個小太監跟著我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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怡園內院,唐牧在燈下批完製書,揉揉酸軟的筋骨摘下牆上長劍出到院中,準備到後院疏疏筋骨。如今東廂也有許多日子不曾有燈火,他提劍佇在門前站了許久,忽而就見鞏兆和氣喘噓噓跑進門來,臉上竟是他從未見過的驚懼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