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覃越發惱火, 眼見得車停了, 也不必人扶, 隨即自己掀簾子下了車, 往唐府去。品正居裏死過陳九, 她自然也就不肯再往那一處住了。在她離府的這些日子, 唐世宣重又搬回了唐夫人的上陽居, 又把敘茶小居布置過一回,等韓覃一進府,春心秋菊兩個便帶她往敘茶小居而去。

唐牧還要入宮, 卻還差淳氏傳話回來,要韓覃也備好大袖禮服並各色命婦釵飾,明日一早要也要入宮。

芳姊叫唐牧撥去貼身照料韓清了, 韓覃身邊就隻剩下新來的春心秋菊幾個。容樣兒出挑, 性子卻都很老實。韓覃整天兒的搬家,東西也不好歸整。帶著春心秋菊幾個翻了半天, 翻出件紅白鑲邊淺金牡丹堆紋的大袖來掛起熏香, 又將當年陳九送的那些宮製釵環翻出來, 送到外頭去炸澄過一一擺起。

雖她心裏仍還不痛快, 但既是唐牧的妻子, 閣老家的正頭夫人, 入宮這樣的大事,該撐的場麵卻仍還得替他撐足。

春心見韓覃在妝台前坐著梳頭,取了那支仙人騎鶴的掩鬢對簪過來, 貼在韓覃鬢間比了比道:“這一對兒顯得有些老氣了, 不如奴婢替夫人換一對蝶趕菊簪的吧?”

韓覃梳頭的手一怔,愣了片刻,忽而問春蘭:“你剛才說什麼,再說一遍?”

春心不明究裏,卻也笑著重複道:“奴婢說,這一對兒顯得有些老氣!”

韓覃心頭一滯,忽而就憶起一個瘦瘦高高,膚白而陰鬱的男人來。那是帝王的寢宮中,他抽了她仙人騎鶴的掩鬢下來,聲音沙啞,含著調侃:“這一對兒顯得有些老氣,朕叫內務局明日賞你一對蝶趕菊的吧!”

時間的流向,事情的走向,都叫唐牧這個外來者給改變了,所以,本該死的她沒有死,換成了另一個叫莊箜瑤的姑娘。如若不然,她如今也不過一具被鳩毒浸黑了骨殖的屍體而已。而李昊那個男人,也與她一樣,有了不一樣的愛情,不一樣的伴侶。

韓覃不知道自己明天入宮是去見誰,也不知道會不會碰到李昊。她將那對仙人騎鶴的掩鬢遞給春心道:“那就換一對蝶趕菊得來,把這一對收起來吧。”

*

命婦入宮,與大臣們該是要在同一時辰的。

唐牧昨夜傳話來仍是宿在宮中。一早才敲過三更的鑼聲,韓覃便早早起身,慢悠悠的梳洗,坐在書房那條案旁吃早飯,吃完之後再穿衣,著妝,等到約摸四更的時候,便見外頭淳氏穿著件秋紫色的褙子走了進來。

淳氏一進門先上下打量了一番,難得一笑讚道:“二夫人今日這身打扮,體麵大方,漂亮之極。”

韓覃見她也刻意打扮過,疑惑問道:“嫂子今日也要陪我入宮?”

淳氏一笑,卻是不語。待從西門上出了院子,韓覃遠見那輛馬車裏有盞燈,心中已覺得有些問題,果然一撩簾子,便見韓清穿著正紅色的十樣錦如意紋大袖,滿頭珠玉,於那微黃的燈光下端身正坐於馬車中,見她撩簾,隨即抬頭笑著喚道:“姐姐!”

韓覃閉眼沉了半刻,踩上小紮子上了馬車,隨即與韓清一左一右,於馬車的微晃中,往皇宮而去。

“二姐姐,咱們此番入宮,是去見在慈寧宮閉宮修行的太後娘娘。雖說是以您的名義前去,可太後要見的人卻是我,這些事情,也不知唐大人有沒有對你說過。”韓清笑意盈盈的問道。

自打前些日子往留京,再到回來之後重新住在怡園,韓清整個都與原來不一樣了,眉目間神彩飛揚,生機勃勃。也許唐牧說的沒錯,她天生就是喜歡舞弄風雲的女子,或者也正是因此,上輩子才願意嫁給前一個唐牧做填房。

但她究竟為何會治死那個唐牧原配所出的兒子,這些原因,就永遠不可能有人知道了。

韓覃轉過頭,冷眼去望韓清,便見她一雙肖似自己的,圓圓的杏眼兒也正盯著她。容樣肖似的姐妹二人,皆是妝扮的寶塔一般,望著彼此時眼神裏卻全是刀子。韓覃笑著,摘帕子揩了揩唇角道:“清兒,當日在留京時,你曾說唐府二夫人的名位是我的,而怡園和唐牧那個人,卻是你的。

唐牧那個人和怡園究竟是誰的,如今我也不說它。既然你認我是唐二夫人,那就在此聽姐姐我一句勸,你欲要拿唐牧做個登天梯也罷,還是果真就愛他那個人材,不惜為他賣命也罷,這全是你與他之間的事情,無論你們怎麼樣結盟,怎麼樣合作,都不必拿到我麵前來顯擺。

你或者有你的野心,而我不過一深閨婦人,不愛聽,也懶得聽你那一套。現在,若你果真還想利用我入宮,去見一回那高太後的話,就把嘴巴閉的緊緊的,難聽的話兒一句也不要說,否則,我立刻下車回家補我的覺去。”

韓清雖心甘情願叫唐牧所利用著,但她與唐牧之間的往來,全靠芳姊中間傳話兒,便是親自與唐牧說過的話也沒有幾句。她也是為了能叫唐牧與韓覃夫妻之間起齟齬,才會不故場合的,極力的刁鑽言辭,想要刺激韓覃而已。

誰知韓覃竟這樣不識趣,她幾番言情相激都激不起來,無趣之下,也隻得氣白了臉兒規規矩矩的坐著。

皇宮內城之中,高太後如今閉門慈寧宮不出,而李昊身邊除了那莊嬪外,再無受寵的妃子,恰前陣子才逢過宮變,東西六宮與太後有牽扯的幾位嬪妃全清了出去,到如今,後宮出了宮婢與太監,竟就沒有了主子。是以韓覃與韓清兩個入宮,後宮中竟隻有一個年老垂垂的劉太妃前來接見。

這劉太妃是皇帝李昊生母劉妃當年身邊的丫頭,後來被先皇帝也納到了身邊,卻因無所出,至先皇死時仍還是個嬪位。到如今李昊親政,而高太後又因宮變被鎖到了慈寧宮裏頭清修,這一生默默無聞的老太妃扶搖直上,竟成了皇宮內城中唯一能理事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