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覃往後退著, 不可置信的望著唐牧:“我是你的妻子, 不是你的孩子。”
“你是我的妻子, 也是我的孩子。我此生不想再與你之外的任何人有牽絆, 有感情, 僅此而已。”唐牧聲音顫著, 是少有的怒喝。
過了多少年, 他才忘掉那個孩子,那個陪他一起死的孩子,轉而將感情寄托在這一個身上。那總在窗子裏眨巴著眼眼盼望他回來的眼神, 到如今想起來還叫他心悸。他隻有那一個孩子,卻沒有盡到做父親的責任,到最後還要讓她肩負國破家亡的痛苦。
“和離!二爺, 我們和離吧, 我等著你的放妻書!”韓覃疾步進了內院,略微收拾了兩件衣服, 見春心尾隨了顫顫兢兢的跟著, 屏息片刻才道:“你是二爺的人, 不必跟著我的, 快走吧。”
隻一個小包裹而已, 韓覃獨自一人出了怡園。唐牧仍在那窗前站著, 身後淳氏進來問道:“二爺,可要人跟著夫人?”
唐牧搖頭:“不必,讓她自己去吧。”
關於孩子, 是唐牧此生在韓覃麵前唯一要做的堅持, 她出門時瘦而挺的肩膀猶還顫著,臉上怒氣衝衝。這天真的孩子總得吃過一回痛,才知道唯有他的庇護才是她此生的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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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自己家時天都已經黑盡,韓覃沒想到柏舟竟然也在,自己給自己炒了一盤菜,端著一碗飯,正啞然一人在廳屋裏吃著。
韓覃不便叫柏舟知道自己是賭氣回家,先將包袱放到了自己那間小屋裏,出來也盛了碗米坐到他對麵,問柏舟:“你怎麼不在炭行裏吃過了再回來?非得要自己做上一碗?”
柏舟道:“我習慣了一人吃飯,旁邊有人便吃不好。”
韓覃歎了一聲,兩口扒碗了飯,總收起來到廚房正埋頭洗涮著,便聽柏舟在身後問道:“姐姐你可是跟姐夫置了氣?不然怎麼一個人跑回家來了?”
夫妻吵架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但韓覃這回卻是打定了要和離的主意,她之所以能這樣絕決,一半原因是恨唐牧悄悄給自己服避子湯。另一半卻還仍是李昊,那人此生未與她相遇,是彼此不相關的陌生人,可她無法眼睜睜看著唐牧帶著一眾輔臣像玩傻子一樣玩弄他。
做為皇帝,誰肯放下自己手中的權力?便是他唐牧也不可能,可他卻要求李昊做到,為此,為了能讓李昊不再插手內閣的事情,甚至於做著跟唐逸一樣的事情,不過是五十步與一百步而已。
韓覃甩幹兩手解釋道:“我不過是嫌怡園人太多,也想學著你的樣子,回家來好好清淨兩天。正好今天小年,我做些祭餅,咱們一起好好祭個灶神。”
柏舟悶了片刻,點頭道:“好!”
祭完了灶,各處的爆竹聲也漸漸歇去,韓覃刷了一鍋的溲水出來,正準備要往院子裏潑灑,便聽門上有人在敲門。她以為是唐牧終於回心轉意,要來認錯並求自己回去,此時還想拿捏一番,遂高聲道:“這家無人,快走!”
敲門聲仍還不停,韓覃已經到了門上,放下那盆溲水問道:“何人敲門?”
仍是未有人言。此時累了一天的柏舟已經睡了。韓覃默了片刻,以為外麵的人走了,誰知剛要轉身,便聽又是一陣敲門聲。她忍無可忍問道:“究竟是誰?”
“請問,這可是韓興府上?”門外有人顫聲問道。
韓覃一聽這人提及自己祖父的名諱,還以為是祖父當年認識的故人,遂半開了扇門,正要看個究竟,誰知那人已經推門闖了進來。
韓覃瞧這人穿著件墨綠色的衣服,黑暗中看不清他的容樣,正想要攔,便聽他哎喲叫了一聲。後麵隨即七八個半大小子提燈的提燈,點亮的點亮,硬生生推開大門,將個韓覃擠到門後,高聲叫問道:“皇上,皇上您怎麼啦?”
韓覃推開身上的門板,便見李昊一隻腳恰好在她那盆涮鍋水裏往外提著,滿腳醃瓚,回頭笑著叫了聲:“韓夫人!”
他笑的極其尷尬,又還努力要裝出個正經樣子來,那隻腳還虛懸著,揮手命令那些內侍道:“你們且退出去,無諭不得進來打擾。”
韓覃那知自己賭氣回家,竟還能遇到皇帝。她目送著一群小內侍退了出去,先問李昊:“皇上您可有能換的鞋子?還有褲子?”
李昊搖頭:“沒有,朕出宮隻是一時興起,並未帶得隨身衣服。”
正在滴水成冰的隆冬,他的鞋子迅速變硬,褲子上也掛上了冰茬。韓覃這時候自然不好把人趕出去,她伸出手捉著李昊道:“若是皇上不嫌棄,我家弟弟有鞋與褲子,隻是恐怕不合您的尺寸,您看可否?”
她將他迎進了廳屋命他坐著,進內間把個柏舟扯起來,耳邊咐囑了一番,柏舟才睡著,一聽姐姐竟把皇帝的褲子給弄濕了,有他以來也沒遇到過的事情,連忙與韓覃兩個翻箱搗櫃找出件自己的新衣來,又取了雙韓覃納給他的新鞋子,快跑著出去了。
韓覃在屋內等了一刻鍾,見柏舟抱著皇帝那明皇色的褲子與鞋子走了進來,先接過他手中的香囊將裏頭的東西全抖了,另將自己方才所準備的普通香料放進去,叮囑柏舟道:“我也不知皇帝為何會跑到咱家來,但咱們是貧寒人家,這人的人物也應付不起,我出去將他打發走。”
柏舟笑的賊兮兮,湊在韓覃耳邊問道:“你說他這鞋子與褲子還會不會再要了?”
韓覃想起方才李昊那狼狽樣兒,也是不由一笑,拍了柏舟一把道:“你出去打水來快快的替他洗涮幹淨,走的時候仍叫他帶走。”
她深吸了口氣,捏著那香囊出了內室,進廳屋見李昊在堂下負手站著,提裙跪了道:“臣婦韓覃見過皇上!”
李昊應聲轉身,走過來伸手要扶起韓覃。他那隻細白的手,韓覃每握一次,腦子裏都會浮現一些奇奇怪怪的記憶。她不動聲色躲了,待李昊坐到了圈椅上,便雙手將那隻香囊奉給他道:“方才臣婦的弟弟不小心拿了皇上的香囊,這香囊並未沾著髒汙,仍是幹淨的,請皇上收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