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雅一懷憋悶, 也是嚇壞了, 搓著雙手問裴顯:“顯哥, 這皇帝不會死在我家藥鋪裏頭吧?”
裴顯是個醫生, 兩個婦人自然皆寄希望於他。他再試裴李昊的脈, 屏息片刻搖頭道:“脈息都是正常的, 這是驚厥, 我們得讓他醒過來。”
“他醒來不會怪罪我們吧?”韓雅握著韓覃的手,以為暈過去的人聽不見,又怪怨李昊:“我大年三十未到城隍廟燒香, 看來是城隍老爺惦記上我了。否則皇帝怎麼會總往咱們這種窮家跑?”
裴顯上上下下忙碌著,掐過人中,聞過嗅香皆不管用, 轉身從架子上取細羊皮所卷的針, 取出一支七寸長的軟長針來,見韓雅引來了火, 在上頭炙烤著:“既別的法子不管用, 我試一試針灸!”
以火炙過, 晾了片刻, 他直接將針從李昊的大腿上紮了進去。
“且不說死, 若是一時半刻皇上醒不過來, 咱們夫妻的命都要喪在今日。”裴顯轉著支軟針,慢慢往裏頭入著。韓覃與韓雅皆是咬牙捏帕相握了手屏息看著。
裴顯鬆手,那針不停的突突跳躍, 但李昊仍沒有要醒過來的意思。韓雅一軟, 直接坐到了韓覃的腳邊:“城隍老爺果真是惦記上我了,隻怕不止我,連清兒都活不出這個正月去。”
韓覃在她有限的記憶中搜尋,這李昊應當是極其怕蛇的。他怕鼠,怕蛇,隻要見了這種東西就能嚇掉半條命,但應該掐掐人中就能醒的,如此一直不醒,又不太像平日厥了的樣子,隻怕是在裝蒜。她指著針問裴顯:“若是大腿不管用,不如你紮紮他的腳心?”
腳心是個最疼最癢的地方,若他是裝的,一試便知。
足心在湧泉穴後一寸,主治頭暈目眩,裴顯轉身另換一支更長的軟針那,那針在火上微顫,若紮進去,還不知道得有多疼。李昊平生所怕的東西今天全遇上了,他再裝不下去,緩緩吐了口氣,慢慢睜開了眼睛,側眸去望韓覃,便見她檀唇微抿著,隻望得他一眼,隨即轉身便走。
李昊此時也顧不上什麼避忌,他暈在她的懷中,那懷抱明明那麼熟悉,頭伏在她脖頸上的時候,曾經的耳鬢廝磨齊齊浮現,仿如昨日。他翻身起來追著韓覃衝到門上,隔著櫃台喚道:“瑤兒!”
韓覃怔的一怔,回頭仰麵問道:“皇上,您是覺得臣婦太輕浮,還是唐牧官做的不好?”
李昊怔住:“你這話什麼意思?”
韓覃道:“臣婦的祖父韓興,是皇上您親自平反過的忠臣。唐牧是您的臣子,臣婦是他的妻子。而臣婦的妹妹,是您宮中的秀女。臣婦想問皇上,您幾番相擾,可是覺得臣婦這個婦人太過輕浮,看起來很好勾搭?”
她是怒目,眶中淚轉,李昊心中如有錘撞,這哭泣也是熟悉無比。她和他都是側躺在那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穿皂靴的腳從他倆眼前掠過,走來走去,他眼看著她被人扯起雙足,半邊臉貼地一路拖出大殿,過門檻時,頭在那檻上撞得幾撞,兩顆眼珠子仍還盯著他。
如果不是死的那麼慘,也許新的人生和愛情會如流沙漫過往事,將它塵封。可是他們都死的太慘了,死在他親政的前夕,死在他剛好要有一個孩子的時候,人生才剛剛鋪展開來。
李昊怕要驚走韓覃,不敢出櫃台,隔著櫃台道:“朕做了一個夢,夢裏有你,朕隻是想來問一問,你是否也曾做過那樣的夢?”
“沒有,臣婦吃的飽,睡的好,夜裏從來不做夢。”韓覃決然否認,轉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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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牧隔著一條街,遠遠看著韓覃隔著櫃台與李昊說著什麼,說完之後怒衝衝出門。他回頭問熊貫:“牛富在何處?”
熊貫道:“就在燴鮮居等您!”
唐牧轉身幾步快跑躍上馬:“往燴鮮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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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一回韓夫人入宮,皇上不小心將藥碗砸到了她身上,於是賞了幾十匹絹,這個內事堂是有備案的。第二回入宮,雖入了乾清宮,但是並未見著皇上。至於第三回,恰就是宮變那日,皇上厥過去的時候,韓夫人恰就在他身邊,是韓夫人招呼著將皇上送到長壽宮的。”這老內侍娓娓敘著,不時看著唐牧的臉色。
“往下說!”
“後來,咱家從長壽宮中打問過,皇上厥過去的時候,劉太妃摒退所有人,當時應當是讓韓夫人貼身伺候過皇上的。”牛富自己也不好再往下說,內閣輔臣的妻子與皇上有勾染,這樣的事情是個男人都忍不下去。
唐牧心中漸漸理出一條脈絡來。他讓韓覃入宮,本是為了給韓清做遮掩的幌子。第一次從宮中出來之後,她心情似乎就很不好,之後,宮中太妃大約叫了三四次,皆被她回絕了,後來,還是他強令她去,她才肯入宮的。
“那一回皇上出宮之後,回宮時曾帶回來一枚印章,常常留在手邊把玩,咱家這個年級進不得殿,但是從禦用監的起居注來看,那印章當是從韓夫人家裏帶出來的。”身為皇帝,他身上的每一樣東西,小到一枚鎖扣,都會有來處有去處,記載的十分詳細。他道:“皇上時時記掛著那印章,咱家隻怕不敢渡出來給您過目。”
“印章不必拿出來。”唐牧揚手道:“找個小內侍,拿張宣紙拓出上麵的字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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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牧到炭行門上接韓覃時,見她神色倉慌先驚後訝的張望著不遠處的裴家藥鋪,卻也不動聲色。先替她圍好了灰鼠圍脖,問道:“是要坐車還是騎馬?”
韓覃道:“咱們走回去,可好?”
他入閣後整天忙的沒有蹤影,偏偏今天刻意來接自己,韓覃明知李昊已經走了,卻還是心虛無比:“二爺朝中忙成那樣,怎會想到來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