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牧側眸瞧得黃全已經脫了那蟒袍, 換了一件尋常內侍們的青服, 正在西暖閣的棉簾內探頭探腦, 也是一笑, 跟著李昊進了西暖閣。閣中三張而並的膳桌上從高到低, 從裏到外滿滿當當堆著各式菜品, 唐牧在客座鼓凳上坐下, 黃全捧著隻雕盤龍青銅鎏金酒壺過來斟酒,兩隻小眼珠子亂瞟著,還不時翻個白眼。
李昊遙遙舉杯:“愛卿此番辛苦, 飲了這杯,如何?”
唐牧捧杯,遮袖而飲。黃全再斟, 李昊再敬, 他便再飲,連番飲了七八杯。黃全就在唐牧身邊瞅著, 眼看著他做不得假全喝了的, 可是麵色仍還如常, 便有些焦急。他靈機一動, 斟酒時故意弄翻了酒盅滾到地上, 便叫道:“哎呀, 唐閣老的杯子掉了,煩請您揀一揀。”
唐牧彎腰在地上摸了摸,扶額搖頭道:“皇上, 臣本不勝酒力, 醉的有些過了,還請您容臣告退!”
李昊與黃全一聽俱是大喜。既是醉了,就好說話了。李昊道:“清臣有所不知,朕前些日子在宮中見到韓夫人,一眼之下,竟識得她是當年朕在東宮時的一位侍妾。朕心愛韓夫人過甚,況她心中也屬於意於朕,但不知清臣能否成人之美,將韓夫人送入宮廷中來?”
唐牧聽了這話便拍桌子,半眯了雙眸盯著李昊問道:“在皇上眼中,妻子也是可以隨便送人的?”
黃全插言道:“唐閣老,並不是白送。咱們皇上替您準備了十幾位美人,皆是奴婢跟著宗人府李令官一起替唐閣老挑選的各位國公府、侯府並伯府的大家閨秀們,一個個兒資容堪稱絕色,有身份,有門風,全是一頂一的,全憑唐閣老自己挑選。”
唐牧一聲冷笑,扶著桌子才站起來,便見果真有十幾個衣著華麗,麵容秀麗的閨秀們走了進來,單憑她們行禮的姿態並各人麵上的神態便知是大家閨秀,而不是自大街上隨便拉來的。他扶著桌子往前走了幾步,黃全一路跟著,提著盞小燈問道:“可有閣老瞧上的?您若瞧上了誰,隻需點個頭,奴婢即刻差人將她送到您府上去!”
唐牧冷嗤一聲,回頭盯著李昊罵道:“昏君養的狗奴婢,端地是荒唐無比!”
他拍的桌子山響,最中間那高盤上的各類水果齊齊滾落,李昊都叫他震的站了上起來。隔著桌子相對怒目,李昊亦拍桌子,聲音卻要輕許多,他指著唐牧道:“唐清臣,這幾天來朕曾親自查閱過大理寺積年的案子,莊箜瑤一府是你以牽連陳保案為由拉入大獄,又由你一手提出去的。她與韓鯤瑤同名,而當初該進東宮的,該是韓鯤瑤才對。
你是搶了朕的女人,如今朕要把她要回來,僅此而已。”
這三天中,李昊並非一事不做,他詳細查了韓鯤瑤與莊箜瑤兩人從小到大的生活軌跡,也從中察覺到,改變曆史,讓曆史變的不一樣的那個人是唐牧。所以,他直覺認為唐牧與他一樣,或者也有上一世的記憶,不過是覺醒的比他早而已。
唐牧步履蹣跚,沿桌一步步逼近李昊,反問道:“所以,你認為八月十五在這暖閣內該喝鳩毒的,應該是我家韓覃,是不是?”
他再拍桌子,疾步逼了過來。桌上杯盤亂晃而倒,李昊嚇的一步步往後退著:“朕寧可自己死,也不會讓她死的。她本該是朕的妃嬪,你肯定早就知道什麼,所以用莊嬪代替了韓鯤瑤,否則,怎麼莊嬪會那麼清楚朕的喜好,生活習慣。”
隻是不夠生動,不夠自然。唯有記憶中與韓鯤瑤的那一段,才生動自然,才是他原本該經曆的一切。
唐牧忽而屏息,隔窗一重重的府軍幾乎將整個大殿圍困。他閉了閉眼道:“臣醉了,但願所聽到的,也是皇上您的一番醉話,臣就此告退,也請皇上好好清醒清醒腦子,咱們明日再見,仍是君臣!”
李昊看著唐牧眼神漸漸迷離,終於鼓起勇氣想要掌握局勢。他道:“唐牧,你究竟怎樣才肯放了韓鯤瑤?你想要什麼,窮朕之所有,朕都可以給你。”
唐牧道:“她是臣的妻子,隻要不死,不相離異。”
李昊深吸了兩口氣息,竭力穩著自己。麵前這個男人無論如何強大,也是他的臣子。窗外一重重的禦前帶刀侍衛相圍,他不可能將自己怎麼樣。激怒他,若他敢無狀就殺了他,午門外曾以身抵白刃,赤膽忠心的臣子還有很多,可韓鯤瑤隻有一個。對上唐牧的眼睛,李昊眼底騰著血絲:“她愛的是朕,你拘著一個不愛你的婦人為妻,有什麼意思?”
唐牧不由冷笑:“皇上憑什麼認為臣的妻子不愛臣?”
李昊吼道:“因為她愛的是朕!”
禦前侍衛已經逼到了暖閣門外。劍撥弩張之時,唐牧卻是低聲:“皇上認為臣的妻子愛您,憑的是什麼?憑您的勇氣,膽量,智慧還是謀略?還是您頭頂那純金打成的王冠?
……
若你果真了解她,就該知道,她可不會單純為了一頂王冠就動心愛上一個男人。而除此之外,您還有什麼值得她愛?”
若她果真愛王冠,慕浮華,愛名位,就不可能在小涼山埋頭在朝著黃土種六年的地。
李昊頓時就息了一身膽氣,盯著唐牧許久,揮手道:“黃全,送唐閣老出宮去!”
黃全提著盞燈籠搖了進來,伸手道:“唐閣老,請吧!”
隨著寒刃收鞘的冷聲,唐牧虛浮著步子出了乾清宮。這真是個詭異的夜晚,天上無一顆星辰,內皇城中燈火全息,一盞風燈搖晃,黃全不時回頭扶一扶腳步虛浮的唐牧,在皇宮內鬼打牆一半轉了半個時辰,終於等到唐牧藥效發了軟靠在一處宮牆上,才擦了把汗道:“唐閣老真真好體力,二兩蒙汗藥三兩春/藥下進去,一個時辰才能蒙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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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到二十歲,韓覃也沒想過有一天兩個男人會為了爭搶自己而對上。這當然不是什麼值得驕傲的好事情,概因無論誰贏誰輸,於她都沒什麼好處。但若放平了心去考慮,她仍還是希望唐牧能占上風,能說通李昊的偏執。
如此心神不寧的在飲冰院等了大半夜,便聽外麵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淳氏陪著兩個小內侍進來,韓覃看他們的臉色就知情況不好,問道:“公公,可是出了什麼事情?”
那小內侍道:“唐閣老出事了,還請夫人隨奴婢們入宮一趟。”
韓覃當然有些不信,盯著這兩個內侍複問道:“究竟出了什麼事?”
兩個內侍卻是搖頭:“奴婢們並不曉得什麼,隻是乾清宮遞出來的旨意,請夫人入宮。”
為防有變,馬車是早備好的。韓覃帶著淳氏,熊貫與許知友,鞏兆和等人到了宮門外,眼看三更,有朝以來頭一回不到三更開啟東華門,韓覃卻不入內,坐在車上對那內侍說道:“二位公公,宮門我就不進了,在此等著就行,無論唐牧出了何事,還請你們出來通知我一聲。”
這兩個內侍接到的旨令是必得要把這韓夫人誆進宮去,他們跟著黃全熏陶了一陣子,也知道膽子要大,要不拘一格,隻要能達成目的,就會得皇帝寵愛,所以其中一個壯著膽子問道:“那若是唐閣老死了呢?難道夫人也不入宮?”
韓覃冷笑:“那就抬出來,我親自載他回家去。”
甩下轎簾,她的眼淚隨之滾落下來。若唐牧果真因為她而死在李昊手上,那可真是太過荒唐。他本是個被這些昏庸無用極度自私還握著皇權不肯放的祖宗們禍害過的孫輩,且不說他前世做帝王時究竟怎麼樣,到此二十年,盡心盡力縫補著江山那張巨網上的一點點小洞,以期它能揚帆更久。雖不則手段,卻也不惜財力物力一已之力,且不說享受,連件錦衣都未穿過。如此一個想要改變曆史的人,那怕被當成奸佞誅戳,也勝過死於帝王的爭風吃醋。
韓覃前世曾滿心愛著李昊,如今卻漸漸鄙夷,有些恨他。若他前世不是親信陳保,又怎會慘死於乾清宮。他的墳墓,是他自己一手挖成,連帶還埋葬了她。
等了小半個時辰,韓覃越發認定唐牧或者已死,忍不住嗚嗚咽咽哭出了聲兒。正抱膝哭著,忽而轎簾掀起,唐牧和著滿身的酒氣與寒氣撲了進來。他直接將她撲倒在車裏,胡茬刺著她的麵頰先吃了一氣,接著轉身,卻是要扣上那轎簾上的扣子。韓覃見他手亂顫著總扣不齊,爬過來替他扣好,才掰臉要看唐牧,他卻已經來扯她的褲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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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前,永寧宮中。二月的冷天,潮氣彌漫的西殿,韓清隻著一件薄紗衣,咬唇望著挺睡於床的唐牧。叫李昊拘在這深宮中好幾個月了,韓清終於得見唐牧一回。實際上比起李昊,她更喜歡唐牧。
同樣是手握權柄的兩個男人。李昊的權力屬於天賜,唐牧的卻是自己施展手腕拚出來的。自己拚來的權力,總比天賜的要更加動人,更何況唐牧成熟,穩重,不比李昊那樣瘦弱,一股拂風之態。
韓清偎在唐牧身邊躺了片刻,見他仍還在沉睡中,先抽了那蒼玉鎖扣的腰帶,再一條條勾著袍帶。畢竟十六歲的小姑娘,賊膽有,但完全不得章法。他滿身灼氣,觸上去混身肌肉都是硬的。終於解開了外衣,韓清壓著一顆狂亂的心翻坐起來,拂去身上那襲薄紗,光如尾魚,勾腿拂著唐牧的褲管,輕聲喚道:“二爺!”
若要說她最嫉妒韓覃什麼,就是韓覃能口口聲聲理直氣壯的喊唐牧一聲二爺。這男人執掌半壁江山,隻要有她這樣一個得力助手在旁幫襯,總有一天,入主乾清宮都不是難事,而她,也不必呆在這又潮又冷的小西殿裏,入主坤寧,位封國母,才是至高榮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