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覺法師的這間禪房極其的簡潔, 不過一桌一榻一禪椅而已。
榻和禪椅倒也罷了, 那桌子卻是低矮, 四麵各放了一隻蒲團。
李令婉和大覺法師隔著桌子對麵在蒲團上跪坐了下來, 隨後有小沙彌用黑漆方盤奉了茶上來, 又手夾著方盤垂手退到了一邊去。
李令婉抬眼看著那個小沙彌, 見他十三四歲的模樣, 右邊眉梢那裏有一顆芝麻粒般大小的黑痣。
然後她又轉頭看了看門外。
兩扇槅扇門是大開著的,可以看到木香正一臉如臨大敵的戒備模樣,帶著另外兩個丫鬟站在廊下, 那十來個護衛則是都守在了院門外。
李令婉忍不住的失笑。然後她伸手端了麵前桌上放著的黑漆木杯,慢慢的喝著裏麵的茶水。
原本木香和那兩個丫鬟是要寸步不離的守在她身邊的,但今兒她來找大覺法師原就是想和大覺法師好好的說幾句話, 若這麼多人守在她身邊, 還有什麼說話的興致?她自然是拒絕了。但木香不答應,依然是要寸步不離的跟在她身邊, 最後李令婉終於是怒了。
“我不曉得大少爺對你說了什麼話, 但你要知道, 若我跟他說你惹怒了我, 讓他處置你, 他連一個字都不會問, 就會立時處置你,你信不信?”
木香低下了頭。
李令婉的這話她自然是信的。她由李惟元挑選進了李府雖然沒有多長時間,但主上對李令婉如何她是全都看在眼中的。
那真是挖心掏肺的好。哪怕李令婉說一聲要他的命了, 隻怕他都會毫不猶豫的往自己的心口捅刀子。
最後木香唯有妥協, 隻站在廊下,又讓護衛都守在了院門外,不過到底門還是大開著的。
如李惟元所吩咐的那樣,她不能讓李令婉脫離她的視線哪怕一下。
李令婉懶得再同她說什麼,也就由得她。又見小扇垂首站在她身後,她就對小扇輕揮了揮手:“你也去廊下候著吧。”
小扇心裏一緊。
姑娘這是連她也不信任了?她也明曉得自己對不住李令婉,但自己的一家子都在李府當差,她不得不聽李惟元的話,將李令婉日常的事都一一的告訴李惟元......
小扇心裏上下翻滾著,眼圈都泛紅了,最後她低聲的應了一聲:“是。”轉身走出了屋,站在了廊下。
李令婉看著她出了屋,片刻之後她才轉過頭來看著對麵的大覺法師,自嘲的一笑:“讓大師見笑了。”
大覺法師不說話,隻是麵上帶了微微笑意,一下下的撥弄著手裏的菩提子佛珠。
李令婉則是右手掌心平托著手裏的木杯,微垂著雙眼,伸了右手慢慢的摩挲著杯身上的木紋,輕輕的說著:“我最近很想找人說說話,可是卻總找不到能說話的人。想來想去的,最後就想到了大師您,大師不會怪我冒昧打擾了吧?”
“自然不會。您有什麼話,您說,老衲聽著。”
李令婉卻又沉默了,隻是垂眼看著木杯口嫋嫋而上的白色水氣。
大覺法師也不催促她,依然一下下的撥弄著手裏的菩提子佛珠。到後來他甚至闔上了雙眼,若非他手指還在撥弄著佛珠,簡直就要讓人以為他其實已經睡著了。
“我最近總做夢夢到以前的事,”過了好一會,李令婉的聲音才輕輕的響了起來,“原本隔了這麼多年,以前的事我都忘了許多,也慢慢的不怎麼在意了,但是最近,連我自己也開始迷茫了,到底哪個才是真的我?好好兒的,我怎麼忽然的就會到這裏來了呢?”
她說的這個以前,自然是指上輩子。
她知道大覺法師是將一切都看透了的,所以在他麵前說話她也沒有什麼要顧忌的地方。
而且最近她夢到上輩子的頻率實在太高了,也太真實了。仿佛她還躺在她租來的那個房間裏睡覺,桌子上放著撕開了包裝袋,吃了一半的餅幹,靠窗書桌上的筆記本電腦甚至都沒有關,指示燈還在一閃一閃的亮著。
所以有時候她醒過來的時候,看著眼前雕靈芝牡丹花的千工床,還有床前放著的繡玉蘭花的白紗屏風的時候總是會有幾分恍惚,要過好一會兒才會明白過來自己現在到底是在哪裏。
她低頭微微苦笑:“這一切都太荒唐了。其實我這些時候經常在想,現在的這一切會不會隻是我的一場夢?這些人,也隻是我夢裏幻想出來的?也許我就要夢醒了,不然這些時候我怎麼會那樣清晰的夢到以前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