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華燈初上,萬家燈火。
城市郊區的一處小出租屋,傳來嘩嘩的流水聲,流水聲的間隙裏還有老鷹樂隊的加州旅館的旋律若隱若現,叩問著這沉沉的夜。
他是馬拉,一個孤兒,此刻正在享受著自己的世界。他喜歡在淋浴的時候聽加州旅館,霧氣繚繞中更有感覺,把音量調大,在那迷離的世界裏隻有自己。自小他就與孤獨為伴,與撫養他長大的黑爸爸為伴,許多心事,他不願意跟人吐露,也沒人可以傾訴,許多問題,他懶得跟人解釋,多數情況下,也解釋不通。
他的黑爸爸是一個頂好的人,很多人都這麼認為。一個成功的企業家,一點兒架子都沒有,大家都親切地稱他“老黑”。老黑不姓黑,隻是因為膚色較深,才得此綽號,叫得久了,真名反倒誰都不記得了。
年輕的時候,他是派出所的片警,張家長李家短的,為老百姓跑前跑後,有時頂著大太陽,有時刮風下雨,他也不當回事兒,時間久了,皮膚曬成了醬油色,特別粗糙,別人誇他,小夥子真能幹,他就憨憨地嘿嘿一笑,露出兩排潔白整齊的牙齒。
這樣的日子,不知過了幾個春秋,然而一天早晨的一件事,卻徹底改變了他一生的命運。
這天,天剛蒙蒙亮,他就趕往派出所。10分鍾前接到一個出警電話,要求到所待命。所以早飯也沒吃,他就抓了一個昨天剩的幹麵包啃了兩口就出發了。
遠遠地看見熟悉的藍白相間的小二樓門口多了一捆花花綠綠的東西,像是鋪蓋卷,老黑心下一緊,該不是上次那個上訪戶又來了吧。說起上次的上訪戶,他心有餘悸。那是一個山區老農,半年前報警,說家裏的耕牛讓人偷了,請警察幫忙找回來。老黑是個熱心腸,接警後,愣是幾十裏山路開車顛簸而去。
幾十個房子歪歪斜斜地點綴在半山腰,沒有新合的紅瓦,沒有新抹的泥牆,都是已經幾十年的房子了,破敗不堪,有的已經坍塌成斷壁殘垣了,雜草和小樹苗從地上一直蔓延到了牆上、屋頂上。房子周圍的山坡上本是綠油油的一片,無端多了不少補丁,大小不一,那是褐色的農田,那是山民們從山坡上一點一點刨出來的,那是山民的根。
從盤山公路到半山腰的村子,沒有現成的路可走,老黑是手腳並用爬上去的。
問了幾個山民之後,老黑才看到蜷縮著躲在牆根下曬太陽的那個報警的老農,老農頭上罩了個白色的毛巾,皮膚黝黑,滿臉皺紋,本來眯著的眼,看到警察以後泛出希望的光。老黑簡單問了老農幾個問題,做了筆錄,毫無頭緒,因為老農自己都說不好自己的耕牛什麼顏色、多大了,隻是表情堅定地說,那是我的耕牛。
老黑在村子裏轉了一圈,又隨機盤問了幾個山民,山民都告訴老黑不要去理他,那人是個瘋子。
走下山坡,夕陽已經西下。
回所後,他寫了個材料,把實際情況報告領導,領導說沒必要在這件事上再浪費警力,就宣布結案了。沒想到幾天後,老農竟然摸到了派出所,老黑一番解釋、規勸、保證,嘴皮子都磨破了,才終於把老農勸回了家。
跟不講理的人講理,老黑領教了,是真的打怵,自那以後,碰到這樣的警情,他都是能躲則躲。
眼前的鋪蓋卷很新,像是為著什麼事精心準備的,不能是那個山裏老農的。再仔細一看,繡著大紅花和鯉魚的紅色小被子卷成桶狀,一端鬆垮地係著紅毛線,另一端隻留一條小縫。
老黑從警6年了,也跟著出了一些命案現場,各種情況見的多了。心想,就是眼前的鋪蓋卷裏上演什麼驚悚故事,他心裏也能承受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