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明遠來到恩泉寺的時候，便見那佛頭躺在大殿中，無人敢動。
他走到佛頭斷口處，見那斷口處內裏石料並不齊整，外層飾麵完好，暫時還看不出人為的痕跡。
蕭明遠，大理寺少卿。也是那晚受邀去陳禦史家取筀竹傘的男子。他生於望族蕭氏，自幼聰敏，入得大理寺，更是一路直上，年紀輕輕便成了少卿。隻是往日他多審刑案，近日不知怎地，不是裝神弄鬼嚇人的破傘，就是斷了頭的佛像。按說筀竹傘，是出於私人交情，幫陳禦史多照應下，並無辦案壓力，乃是個順水人情，他倒不在意。這佛頭案卻是本不應他來管的，奈何如今坊間有些傳言驚擾了上峰，這才命他前來，也算看得起他。就是這百姓的悠悠眾口，他又要如何堵住呢？
一個隨從盤問了寺中僧人後，過來稟報：“蕭少卿，這些僧人當夜並未看到有外人入寺。隻是聽見巨響，也不知是雷聲還是這佛頭落地之聲，便紛紛來看，就見這佛頭落地了。”
蕭明遠點點頭，繼續圍著這佛頭踱步查看。
“會不會是被雷劈中了？”隨從又道。
“殿頂完好，你說雷公拐著彎從佛殿正門進來劈它嗎？”蕭明遠斜睨那人一眼。
那人頭一縮，不吭聲了。
蕭明遠正了正衣衫，扶著懸掛在腰間的長刀刀柄，在佛殿中大聲說道：“連日大雨加速了佛像的腐蝕，導致佛頭斷裂，此乃佛像年久失修所致！”他一轉身，冷視著縮在佛殿一角的眾僧，“你們常年在這寺中侍奉，竟隻享香火，不理修繕，讓佛像失修至此！好在事發時是在深夜，若是白日，砸到百姓，又當如何收拾！”
眾僧無不被嚇到，紛紛告罪。
一名年長僧人身著袈裟，乃是恩泉寺住持，他遲疑走上前來道：“老衲以為，為今之計，是要盡快修複這尊大佛，斷了議論。”
另一僧人歎道：“這是巧手鄭工所造的大佛，如今鄭工不知所蹤，如何修啊！”
蕭明遠自是知道，此時估計正有不少人等著他們修好這尊佛像，然後看著原本能流淚的神佛，變成普通的石像。如此一來，坊間不知又會編排些什麼出來。若是惹得上峰震怒，他們都得不了好。蕭明遠想著，一時間，也不知如何決斷。
一大理寺人道：“恩泉寺外那許多鄭工傳人，難道不行嗎？”
一僧人道：“若是可以，他們又怎麼會在恩泉寺外叫賣？”
一時眾人沉默——除了鄭工，他們又能找誰來複原這尊能流淚的佛像。
“啾啾！”
一聲清麗的鳥鳴，打破了佛殿中的沉靜。眾人紛紛尋聲望去，便見那正中的佛像斷頭處，立著一隻青綠色的雀鳥。“啾啾！”那鳥兒歪了歪頭，又叫了兩聲。
一隻鳥而已——雖然它叫聲悅耳，卻也不能掃除佛殿眾人心中的陰雲。
那鳥見無人理它，又叫了兩聲，從佛頭斷口處飛下，落在佛手中，隨後在佛手中跳來跳去，啾啾叫個不停。
眼見蕭明遠因這鳥兒的叫聲越來越不善的神色，住持忙向一旁的僧人示意，讓他將這鳥兒驅趕出去。那僧人得了住持的吩咐，輕手輕腳走到佛像腳下，甩著袖子就要去趕那佛手中的鳥兒。怎知那鳥兒機敏，輕巧地躲閃開，卻也沒飛遠，而是又落到了住持的禪杖上，更是拍著翅膀又啾啾叫了幾聲，仿佛正在嘲笑那驅趕它的僧人。
“師父，別動。我來捉它！”那僧人掄起了袖子，就欲撲上去。
“且慢！”住持突然出聲。
“啾啾！”鳥也跟著附和兩聲。
蕭明遠向住持看去，就見那老僧麵露驚豔之色。
“怎了？”蕭明遠道。
“蕭少卿，”住持抬手指了指落在他禪杖上的鳥兒，指尖竟微微發顫，“這……這並非真鳥。”
那木雀仿佛聽懂了住持的話，拍拍翅膀飛了起來，在佛殿上空盤旋了兩圈，便飛了出去。
住持撐著禪杖趕忙跟上，一邊喊道：“快！快跟著它！”眾僧聞言，紛紛跑出佛殿，追著那木雀而去。
蕭明遠兩步上前，盯著那青綠色的鳥兒，那鳥兒亦歪著頭打量著他。然而近看才知，那鳥兒羽毛、眼睛、尖喙全都是油彩繪製！
“這是隻木雀！”住持道，“簡直巧奪天工！”住持言罷，又看了看殿中躺在地上的佛頭，隻見那佛頭慈目微睜，唇角含笑，仿佛在肯定他內心的想法。“木雀，告訴我，是何人造了你？”住持抬頭輕撫那鳥兒，觸感確實是隻木雀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