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續是童善人的獨子,生母不詳。
曲桃是當年與鄭工一起前往童城做工的時候與他相識的。那時童續剛至弱冠,童善人的造墓工事全由他出麵。童續生得文質彬彬,待人謙和,眾工匠對他都十分有好感,都稱呼他為大公子。
每當童續與鄭工相談工事時,曲桃總在鄭工身後站著。童續見他一個少年一聲不吭地站在鄭工身後,很有些老氣橫秋的神態,有時便會笑著與他搭話。
曲桃年少時對人很是冷淡,難以與人相熟起來,故而就連大公子童續主動與他說話,他也是不愛搭理的樣子。
那時鄭工總是很尷尬地向大公子賠禮,隻說曲桃他性子內向古怪,不能出眾。
童續起先不信,又多試了幾次,還拿了一些少年往日喜歡的吃食或者玩具給他,奈何都沒收到曲桃任何反饋,便也逐漸對他淡了。
但這並不能說明曲桃是無法與人親近的,至少當時吳田生便是例外。
曲桃被大公子灌下湯藥封入墓室後,在最初那段時間,他也一直在思索一個問題——自己究竟是哪裏得罪了大公子,使他要這樣對待自己?是因為自己拒絕了他的好意嗎?還是因為他親近了吳田生,卻疏遠了大公子?
可他自小待人便是憑著感覺來,能親近,不能深交的全憑直覺。他對大公子的敬而遠之,來自他的直覺。這樣說來,鄭工說他性子內向古怪,也沒有錯,直覺也能說是他性格使然。事實證明,他的直覺應驗,大公子最終果然害了他。
雖然最初困在墓中的時候,他也不清楚,是因為自己的性格不討喜而遭此橫禍,還是要感謝自己的直覺準確,識人分明。但那也隻是最初。墓中歲月日夜不明,他有許多時間用來思考。很多想不明白的事情,慢慢便能明白了,許多曾經十分在意的事情,也逐漸變得不在意了。到後來,他甚至覺得,自己心髒仍在跳動,腦中仍在思考,卻和死了沒什麼區別。
即使他後來離開了童氏墓,他也覺得眼前一切不似那麼真實。直至遇見“故人”喬正。那一刻,他才驚覺心中竟有了別的情緒,這讓他既迷茫又興奮,他到底還是恨著當初將他封死在墓中的那些人的。他沒有因為被困在墓中許久而喪失了人的本性,他還是完人,他仍然有七情六欲,他要弄清當年真相,他要報仇。
“在想什麼呢,自從回來,你便一直若有所思的樣子。”曲離伸出手在曲桃眼前晃了晃,喚回了他的神誌。
“啊,沒什麼,”曲桃忙道,“我隻是在想,今夜來聽我們奏樂的,會是什麼人。”
“應是鬼坊的主人。”蕭明遠道,“聽聲音,似乎還很年輕。”
曲桃暗自點頭,白月說他的家人都道他父親是十年前跑商失了蹤影。而他在墓中亦困了十年。十年,又是十年。
隻是他從來不知大公子居然會和醫術有瓜葛。但是,前有喬正說他當年被灌下的湯藥是“長生藥”,後有可能與自己的父親換了內髒的白月——白月直指易生館,易生館後是鬼坊……鬼坊中的大公子。
曲桃覺得自己似乎離當年的真相更近了一步。
“快拿紙筆給我!”曲桃忽然急道。
曲離與蕭明遠皆是一愣,不知他要做什麼。白月倒是貼心,很快取來紙筆,在曲桃麵前的桌上鋪開,更細心地為曲桃磨起墨來。
曲桃閉目靜靜沉思了片刻,昨夜腦海中的記下的步數與轉向此時如同走馬燈般紛紛湧現出來。曲桃心中一定,提筆在紙上迅速描畫起來。
三十六步,左轉,四十二步,右轉,八十一步,右轉……
其餘三人都在桌邊不禁看呆了,不知曲桃是如何將昨夜的步數和方向記得如此清晰的。
最終,曲桃將所有的步數全部畫完。他又將之前曲容畫的那張圖紙拿來,兩張圖紙疊在一起,透著燈火看去,長長的路徑與回型院牆或並行或交錯,終於停在了這個回字陣的正中。如此一來,哪裏是門,哪裏是走不通的死路便一目了然。曲桃在之前的圖紙上,繼續標出了門洞位置,用虛線描繪出了路徑,這才將圖紙遞給蕭明遠:“有此圖,文懷兄,下次必不會再行錯了。”
蕭明遠拿起圖紙仔細看了看,心中又奇又喜。一來驚奇於曲桃的記憶力,二來喜悅終於弄清了鬼坊的布局,這樣他們打探也好,出去也好,勝算便大了許多。但是蕭少卿還沒高興多久,便聽曲桃道:“這張圖紙我們都要用心默下。”
蕭明遠與曲離、白月都被不小的驚了一下。
曲桃見他們三人微張著嘴看著自己,顯然不明白自己的用意,於是補充道:“一來這裏畢竟是鬼坊的地方,這張圖若是被人發現,隻會節外生枝。二來,這張圖隻有記在心裏,才能不為人所知,對我們日後離開此地也必定大有益處。畢竟,我們誰也不能保證,到時候我們是不是還會在一起,若是不巧被分開,或者落了單,隻有將地圖刻在心裏腦海中,那麼即使沒有地圖傍身,也不會被輕易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