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心又坐了會兒,便起身告辭。
剛行至館外,便見門口有些吵鬧,雲心快步上前,想要一看究竟。
“我要見童大夫!”一名發髻散亂,形容憔悴的老者堵在易生館後院入口,他一條手臂搭在套在脖子上的繃帶上,無力垂了下來。
“怎麼回事?”雲心上前問道。
幾名拉著老者的大夫道:“這位老丈來易生館醫治,怎知他一定要往這後院衝,攔也攔不住。”
“老丈,童大夫這幾日都不見客,不坐診,我們為你看也是一樣的,你這手若是再不處理,可要鋸掉了。”
老丈神誌有些不清楚,口中喃喃道:“我要見童大夫,童大夫。”
雲心上前問道:“你要見他做什麼?”
老丈看也未看他一眼,仍然自言自語,不時往前發力衝一下。
雲心道:“他現在不見客,老丈不如過段時日再來吧。”
老者這才偏過頭來看了雲心一眼,似是最終放棄了什麼,轉身隨著幾名年輕大夫走了回去。
易生館後院的看守笑著感謝雲心:“多謝法師,總有這些想要治病的要找童大夫,每次都要勞師動眾的阻攔。今日若非法師,估計要鬧上好一陣了。”
雲心點點頭,沒有說什麼徑自離開。
臨走前,他又回頭看了眼那正在療傷的老者,他的手臂烏紫,不自然地扭曲著,本應極度痛苦之事,不知這位老者又是如何忍的,竟然神色動也不動,雙目渙散,任憑那些大夫在他的斷臂上動作。
雲心留個心眼,出了易生館,並未回寺,而是在附近一家食肆挑了一處靠窗的位子坐下,耐心等著那位老者醫治完離開。
約莫等待了一個多時辰,就見那老者遊魂般走出了易生館。他的手臂已經被妥善包紮了好,吊在了胸前。
雲心趕緊起身結賬跟了出去。
“這位老丈,請留步。”雲心上前道。
老丈——便是那隱蔽在修善坊的鄭工,鄭春。經那一夜,他仿佛一下子蒼老了許多,這會兒聽得雲心喊他,也隻是緩緩停下腳步,僵硬地回過頭來看他。
雲心道:“我見你似乎真有急事,不若告訴我,我與童大夫熟識,或許可以幫你帶句話。”
鄭春看著麵前這位白袍僧人,隔了好半晌才反應過來:“你……認識……童續?”
雲心點頭:“沒錯,我剛從他家出來。實不相瞞,他受了不輕的傷,這幾日都臥病在床。”
鄭春將這番話想了許久,雲心一直麵帶微笑耐心等著他。
“我……”當鄭春終於開口,雲心趕忙微微俯身,側耳傾聽。
“還請法師……告知童續,就說……”鄭春出神般望著長街盡頭,“就說,那人回來了……他是回來複仇的……他不會,放過我們。”
雲心聽得不由得皺眉:“他是誰?”
鄭春搖搖頭:“不可說,不可說……都是報應,報應。”說完也不理會雲心,自顧自往前走去。
雲心忙上前將他攔住:“你若是不告訴我他是誰,我如何告訴童續呢?”
鄭春此時卻露出了一個譏誚的笑容:“不說也罷,那人便是報應,他是報應。”
雲心正欲再問,鄭春卻怎麼也不開口了。
如此,雲心隻能作罷。他雖然不認識這位老丈,卻總覺得他與童續受傷一事也有關聯。
看來,有些事,還得他自己去與曲桃確認了。
鄭春一路神誌渙散地回到了修善坊的住宅。此時宅院冷清的很,院中栽種的花木已經開始枯萎,就連池中的魚也有幾條翻了肚皮。
鄭春推開起居的房門,就看到了床上躺著的那位老婦。
“秋娘,我回來了。”鄭春道,走上前去。
那位老婦卻無甚反應,動也不動。
鄭春疑惑,又喊了聲:“秋娘。”說完急急上前查看。
就見那老婦躺在床帳的陰影中,唇邊一灘血色,沒了氣息。
鄭春大駭,連忙推了推那老婦,又不停地喊那老婦的名字,奈何老婦似乎已經死去多時,再無回應。
鄭春怔愣了片刻,在床邊跪坐下來。想到之前老婦不讓他出去找童續,想到老婦說不要再找人治病,又想到了更遠時,那時她還年輕,紅著臉,將自己親手秀的香包送給他,她含羞帶怯地問他:你不嫌我是個寡婦麼,他們都說我是不祥之人。
他那時是怎麼回答的?
對了,他說:“我不信這個,自從遇見你,我覺得我似乎更走運了。”
她這才將手交給他。
這麼些年,他們隱姓埋名,他想著治好她的病,與她長長久久。他一步步清除了他認為的障礙,不想到最終,他似乎什麼也沒有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