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正脖子下麵,紫色的斑痕已經布滿了他的身體,深深淺淺,樣子甚是可怖。讓童續不由得想到童正十多年前臨終時的樣子。
其實一開始童正身上就是有斑的,可見那時他便已命不久矣。那是多遙遠的事情了,童續已經記不太清,隻記得自己幼時在醫館打雜,求著最起碼的溫飽。他每日見館中大夫為人去病診疾,看那些大夫被人們敬重,心中十分羨慕,想著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如此。但他隻是小小仆從,想要學醫,根本是癡心妄想。
但他就是癡人,他壯著膽子,將自己的意願說給了醫館的大夫,他的主人聽。那人當時並未拒絕他,還誇他向學,要他每日晚上做完活去他房中,他會教導他。
他非常開心,想著自己終於有了出頭之日,白日更賣力的做活,就等晚上可以早些去主人那,多學一點,學久一些。
然而他並不知道,那是他噩夢的開始。等待他的根本不是什麼細心的教導與傳授,而是一碗碗不知味道的苦藥,一次次將他折磨得死去火來的紮針。
醫館大夫將他往日所想不能嚐試,拿不定主意的藥方與療法全數用在了他的身上,用他來試藥練針。有時候一碗藥湯下去,上吐下瀉算是輕的,重則腹痛如絞,需要吃更多的藥來緩解。
許是年幼,又或者他天生偏執,即使是這樣他仍然日日堅持了下去。漸漸的,也慢慢熟悉了一些藥性,入門了醫術。
直到有天他倒在了醫館門口,被前來買藥的童正遇見。
那次他不知自己暈了多久,醒來時他便已在童正的馬車。馬車搖搖晃晃,聽得車輪馬蹄聲陣陣,陽光從車簾的縫隙中飄進車廂裏,斑斑駁駁落在眼前那人的身上,臉上……
第一次見到童正,隻覺得那人好看的不似凡人。
童正說:“今日起,你便是我的兒子了。”他為他醫治調養,將他紊亂的身體逐漸引回了正道,更開始手把手教導他醫術。童續覺得自己簡直可以說是世上最幸運的人,因為他遇到了童正,他成為了這位童善人唯一的兒子。這種感覺一直持續童正病發,不久於人世,他發現童正背著他在外麵還有一個私生子。
他不明白,自己始終和童正在一起,童正又是何時與別的女人有了孩子?既然有了孩子,又為什麼還要收養他?童正到底是把他當做親生孩兒,還是和之前他的家主一樣,隻是把他當做醫術的工具?
眼見童正身上的紫斑一日多過一日,童續不由得想起許多年前他初見童正那一次……童正將他扶起來,為他輕輕揉著不甚舒服的腹部,他被揉的很舒服,眼睛看見童正卷起的衣袖下,白皙的小臂上有一塊紫色的淤斑,像是被磕青了一塊,好似白璧微瑕。
“你這裏,傷了。”他懵懂地指著那塊淤斑對童正說道。
童正看了自己的手臂一眼,笑道:“無事。”
“疼嗎?”他問,還伸出小手摸了摸。
“不疼。”童正溫柔地握住了他的小手,將衣袖放下,遮住了那塊紫斑。
現在想起來,童正那時的笑容,和如今的曲桃還有幾分相似。
此時童續看著麵前無知無覺的童正,他似乎對自己全身紫斑全然不在意。本以為複生了,一切都會變好,不想最終仍是這般結果。
童續有些後怕,他也被這種毒傳染了,他以後也會像童正一樣,最終死於這種不治之症。
“阿耶!”童續一把扣住童正的雙肩,“你說,這個到底能不能解,為什麼你要把這個過給我!你說,你說啊!”
童正被童續這樣一吼,似乎有了知覺,他轉動眼珠看向童續:“祇山。”
“什麼?”童續問。
“回祇山。”童正說道。
回祇山,童續也知道,但回祇山有什麼用!如果不能拉著曲桃一起回去,那麼結果和上次又會有什麼不同?
“你說得輕鬆,祇山你根本進不去。”童續道,“回去又有何用?”
童正似乎將這句話聽了進去,居然答道:“能進去。”
“什麼?”
“他,會去。”童正一字字說道。
童續驚訝:“他?小五……你兒子?”
童正答:“是。”
童續不知為何居然有種如釋重負之感:“所以你今晚是去找他了嗎,太好了!”看來自己這次終於能夠進入他夢寐以求的祇山,得到童正藏得最深的寶藏。既然如此,接下來他可要好好準備一番,確保萬無一失。
就在童續興奮得在屋中走來走去思量著下一步的時候,童正默默將自己衣衫整理好,側身躺下,沉沉睡了過去,童續的高興與激動絲毫不能感染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