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天明,眼看著又一名病者斷了氣,子青轉身出屋子,無力地坐在牆腳下,又看著蒙著麵的遊繳們自另一個屋子拖出屍首,其中一具便是公孫翼……她靜靜看著,眼前漸漸模糊。
怔怔出了一會兒神,想到自己還得先去淨手更衣,她剛要起身,卻見另外一名長須醫工自屋內出來時踉蹌栽倒在地。她連忙上前去扶,觸手滾燙,吃了一驚……
“莫碰我,我自己到裏頭去躺著。”長須醫工緩慢爬起來,目光絕望,“你們也莫再試了,快離開這裏,沒用的。”
子青看著他扶著牆緩緩行到裏屋去,呆愣在當地。
晨曦微弱而冰冷,無法帶來一絲溫暖的熱度,整個鳳鳴裏死氣沉沉,連雞鳴狗吠之聲都聽不到,彌漫著死亡的氣息。
“他說得對,再不走,我們就都得陪著他們死在這裏!”年輕醫工退了幾步,眼神中恐懼和絕望兼而有之。
他轉身狂奔而去。
看著他的背影,子青尚在發怔中,聽見締素站在裏口處高聲喚她,“子青,邢醫長來了!邢醫長來了!你聽見了麼?”
聽見老邢來了,子青心中一喜,忽覺得又有了希望。老邢的醫術比她要強上數倍,說不定就能夠想出治療疫病的方子來。
“聽見了!”
她急急往裏口處來,看見邢醫長與締素站在一塊兒,拉下遮臉的布巾,施禮道:“邢醫長!”
瞧她一臉憔悴疲憊,邢醫長搖頭歎道:“行了行了,都什麼時候,還施什麼禮。”
“和你在一塊兒的那兩名醫工呢?”締素奇道。
子青目光黯然,“有一人也染上病了,還有一人……剛剛走了。”
“走!帶我進去看看。”邢醫長自己也找出一塊布巾將口鼻都蒙上。
“嗯。”
子青複蒙上布巾,領著邢醫長進去。邢醫長診脈,又查看了病者的口鼻,再取金針刺探,皺眉良久,方起身出來。
之後,兩人淨手更衣,方才出了鳳鳴裏。
邢醫長一直顰眉沉默,子青知他在思考醫方,故而也不敢開口打擾。
締素急問道:“可有法子治?”
邢醫長不答,轉向子青道:“你們之前都試過哪些方子?”
子青便將已試過的三個方子告之,愧道:“可惜所讀醫簡太少,方子都沒有用,人還是一直在死……”
“不能怪你們,這種烈性疫病連我也不曾見過,並沒有現成的方子可用。”邢醫長難得地沒有罵人,“我隻能試試,未有把握。你方才第二個方子,再加幾味藥,我們可以再試!”
“諾!”
畢竟在軍中多年,軍中防範疫病最為嚴苛,邢醫長做起事來也頗為雷厲風行,當下寫了方子,子青便與締素回城內抓藥。
當下,由於藥材緊缺,廣牧城中各處醫館內的藥材盡數被征集起來,由賊曹看管,尋常人等根本拿不到。
配藥的時候,子青拉開裝著麻黃的藥屜,手探進去,僅抓著一小把,便將整個藥屜都抽出來,瞧見麻黃果真隻剩下了那麼一小把。
“怎麼了?”締素幫著她抓好其他幾種藥材,探頭過來看,“……見底了?希望將軍能從郡守那邊多調些藥材過來。五步鄉那裏也在叫喚著不夠呢,還有糧食,自從咱們這邊施粥之後,湧來的災民是越來越多,唉……”
湧來的災民越多,隻能說明遭災的地方多,而肯施粥的縣令卻少。災民聚集得越多,疫病就蔓延得越快。眼下,子青隻能寄希望於將軍,盼著他能讓朔方郡守采用行之有效的法子妥善安置災民,也盼著他早日帶回糧食和藥材。
雖有玄馬,又有遊繳領路,但因為黃河淩汛,被衝毀的道路甚多,逼得霍去病他們不得不兜來轉去,繞了好些路才終於到了朔方縣。
朔方郡守接連幾日收到各縣受災的奏報,已是焦頭爛額。陡然間,又見大司馬驃騎將軍從天而降,郡守惶恐之至。當聽霍去病說廣牧縣也有淩汛,災民者眾,幸而尚未出現疫病,要求他速速增派糧食和藥材,郡守著實無計可施。
因朔方縣內的糧食藥材本就有限,臨戎縣的奏報最先到達,郡守已命人送去一些。緊接著其他縣奏報接二連三地到達,郡守隻得往修都、呼道、窳渾、渠搜幾個未受災的縣去征調糧食藥材,但路上難行,糧食與藥材尚未運載過來。
正所謂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朔方郡本就是新郡,糧食儲備等等皆有限,比不得其他郡。霍去病也知道再逼郡守也是無用,隻得耐下性子等待征調的糧食藥材。
不料,才過兩日,郡守又收到廣牧縣奏報,廣牧出現疫情,蔓延極快。
霍去病得知後心中一凜,恰好有自修都縣征調過來的糧食已到,他急命運往廣牧,自己也飛馬往回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