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煜在衛生間的門斜對麵靠牆站著。

徐嬌嬌已經洗過臉刷過牙了, 此時正微閉著眼站在洗臉台前進行最後一項事情, 漱口。

郭煜就這麼看著她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吐血沫子、漱口、吐血沫子、漱口這兩個動作。開始他還數著, 一次, 兩次, 三次......後來次數太多, 幹脆不數了。

徐嬌嬌每次刷牙牙齦都會流很多血出來, 而且那血不容易止住,所以每次早晚刷牙後她總要花好長時間循環吐血沫子和漱口。

前幾天刷牙的時候,徐嬌嬌是在衛生間反鎖著門反複漱口到牙齦不流血了, 嘴裏也沒血腥味兒了才出來,因此郭煜沒發現。

但昨天在外麵跑了一整天,又累又興奮的, 今天早上就有點睡不醒的感覺, 然後她早上洗漱的時候便忘了關上衛生間的門。

被路過的郭煜看個正著。他本來是打算出門買早餐的。這會兒也記不起買早餐的事了,就站在那兒一動不動地看著。

郭煜本來是打算等找到他親生父母之後, 通過他們報案後再給徐嬌嬌看病——他爸媽在法院和公安局工作, 通過他們報案就不會出現被當做“小孩子不懂事”的情況隨意打發掉。然後把黑山鎮務工人員大麵積苯中毒這件事提前揭出來。到時候嬌嬌的病剛好作為報案的起因和證據之一。

這樣, 一是可以讓那些還在黑作坊裏打工的人有機會提前兩個月脫離有毒的環境, 並提前進醫院治療, 希望上輩子因此而死亡的男孩女孩這輩子能夠活下來。畢竟不是說救人一命, 勝造七級浮屠嗎。

二是,郭煜他也不敢完全想著依賴他親生父母去替徐嬌嬌看病,因為這個病會花很多錢。具體多少他不知道, 隻知道肯定會耗很多錢。

一來, 他不確定他親爸媽手裏有多少錢可用。

二來,他也不覺得他親爸媽會願意耗掉大量的錢替徐嬌嬌看病——在他們眼裏,很可能徐嬌嬌就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就算有他求著,那又如何呢?在很多時候在很多地方錢比人重要的多,更何況幾乎算是毫無血緣關係的一個人。

但黑山鎮的苯中毒事件一揭出來就不一樣了,就算這輩子提前了,沒有死亡案例,估計不會像上輩子似得轟動到驚動中央。但受害麵積大啊,在同一鎮上務工的幾十個人同時得了血癌——這裏麵大多數還是童工,即便沒有死亡,也能引起足夠的重視。

更何況這幾十個人裏麵大多數都來自同一個城市轄內。

這就足夠兩地政府重視了。

況且一個是加害人所在地政府,一個是受害人所在地政府,天然的對立。

而且他們是在北京報的案,北京的公安應該會從頭跟到尾,這算有了第三方介入。

那這件事情就不會被簡單壓下去。

媒體也會跟蹤報道。因為這裏麵涉及童工、黑作坊、血癌,每一個都是新聞比較敏感的點。

媒體報道的多,就會在社會上引起普遍關注。

政府關注了,社會關注了,那這些生病的受害人就絕不會因為沒錢治病而被醫院拒之門外。

那些黑作坊老板們很快會被強製給受害者金錢賠償。

賠很多——這是郭煜上輩子聽徐嬌嬌村上的人說的。

在賠償金落實到各個受害人手裏之前,要麼醫院暫賒,要麼政府出錢,要麼社會捐助,無論怎樣,眼前每一條都會是生路,每一條路都不會讓徐嬌嬌因為沒錢而治不了病。

從來馬營市那晚發現徐嬌嬌流鼻血開始,郭煜就是這麼打算的。

但這會兒,看著徐嬌嬌一杯水接一杯水地漱口,郭煜之前的計劃被他自己給打了個粉碎。

他等不下去了。

誰知道他親生父母到底什麼時候才會出現呢?

萬一他們出現的時候,徐嬌嬌的病已經嚴重到治不好了呢?

光是想想這個可能,郭煜就忍不住那種由骨子裏發出來的恐懼的戰栗感。

不等了,等不下去了。

先去醫院檢查,拿到檢查結果就去報案,同時聯係媒體——他們勝在年紀小,又一個是被拐兒童上京尋親,一個是被黑作坊害到得癌症的童工。應該會有報社電視台感興趣吧。

看徐嬌嬌再次拿著空了的杯子去接水,郭煜終於忍不住了,他站直了身體,“嬌嬌,咱們待會兒去醫院給你檢查檢查吧,我覺得你這總是流血不太正常。”

徐嬌嬌本來沒注意郭煜在旁邊站著,這會兒他一開口便被嚇了一跳,一口水含在嘴裏本是要吐出去的,卻被他突然冒出的一句話嚇得反咽了下去,有些嗆到了氣管裏,弄得她直咳嗽,喉間的血腥味兒又讓她止不住的反胃。

一時間徐嬌嬌又是咳嗽又是反胃,難受的眼淚都湧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