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鳳竹一番話說完, 就等著聽張紅玲和徐樹棵怎麼回答, 但他們卻都沒有說話。

高鳳竹便接著道, “你們想一想就知道, 我說這個並不過分。你們之前說, 你們養了嬌嬌十年。可我看不見她以前這十年是怎麼過的, 我看得見的隻是現在。我看見的就是她11, 2歲就輟學了,被你們送去□□工,然後因為這個染上那樣的重病。我甚至不敢想象, 如果我們母女倆沒有陰差陽錯地遇上,會不會有一天她會悄悄地消失在這世上,而我還一無所知。這太可怕了。”

她頓了頓, 接著道, “我看到的,就是你們差點害死她。而我, 我不會為了任何一個人傷害她, 甚至不會因為任何人任何事讓她過的有哪怕一丁點兒的不順心。我舍不得。”

高鳳竹的眼淚從說到“不想聽她叫別人媽媽”時開始流, 到現在也沒幹, 順著下巴一滴一滴砸在衣服上, 洇出了一小片深色。

高英蘭聽得眼淚汪汪, 一邊抹淚一邊從手提包裏取出兩張紙巾給姐姐遞去。

高鳳竹推開妹妹遞來的紙巾,扶著桌子站了起來,說, “我求求你們了, 別再打擾我女兒,讓她以後的人生過得輕鬆一點行嗎?讓她好好長大......”

“你,你別說了......”徐樹棵也站了起來,他想說,你不用說了,我們肯定不會再去找嬌嬌了,但是才說了一半,他就說不下去了。

高鳳竹往旁邊挪了兩步,按著桌子邊道,“我給你們跪下了行嗎?”說著就真要往下彎腿。

旁邊的淩浩然蹭的躥起來,一個箭步跨過去,死死地托住了高鳳竹的胳膊,“小嬸兒!別這樣,不值得!”

高英蘭簡直嚇呆了,她被這一幕驚得都忘了哭。這,這跟說好的不一樣啊。

看起來姐姐是真傷心過頭了,高英蘭跑過去攙住她姐的另一邊,心裏怒火又加了一重:她有生之年還沒見她姐姐這麼低聲下氣過!

“你別這樣,你別這樣,”張紅玲慌忙擠過來,晃著雙手連連道,她站在高鳳竹麵前,微彎著腰,無措地說,“我們不找嬌嬌了,也不要你的房,也不要門麵,我們不找她。”

淩浩然看了對麵的張紅玲一眼,低聲跟高鳳竹說,“小嬸兒,我出去辦點兒事兒,一會兒你這兒處理好了咱電話聯係。”說完,看高鳳竹點頭,他便快步推門出去了。

高鳳竹倚在妹妹身上,緩緩道,“不用。我說了要給那就得給,房,門麵,學費。我也想你們能越過越好,想你們家其他孩子考個好大學,有個好前程。以前電話裏聽不出來,今天一見麵我也看出來了,你們都是好人,也都通情達理的很。”

張紅玲站在那兒,都不知道手該往哪兒擺了。高鳳竹指著鼻子罵她,她不怕,但她這麼心平氣和地誇她好人,她卻無措地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好了,我冒昧喊你們一聲大哥大姐。大哥大姐,我今天也實在是撐不下去了,學費,我明天派人送到你們家去。房子,門麵,過幾天弄好了再叫人給你們送去。我們這就告辭了。希望你們家越過越好。”

說完,高鳳竹拍拍高英蘭的手,說,“走吧,咱們走。”

程成走過來扶住高鳳竹另一邊。他們夫妻倆幾乎是架著高鳳竹往外走。

出了火鍋店,高英蘭問,“姐,還早,咱們現在就去火車站還是幹嘛?你那個侄子呢?”晚上的機票返京,機場在山南的省會平州,因此他們買了兩個小時後的火車票。

“先在附近找個酒店開個房,咱們在這兒等等他再說。”

他們在一家酒店開了一間鍾點房,拿到鑰匙,高英蘭跟自己丈夫比了個口型,“在這兒等著。”

程成就明白了自家老婆這是有話要私下給她姐姐說,便抽了本雜誌,向酒店大堂的沙發休息區走了過去。

高英蘭扶著她姐姐上樓。

一進門,高鳳竹就站直了腰,隔著老遠把手裏的手包往床上一扔,轉身進了洗手間,隨即便有嘩嘩的流水聲傳來。

高英蘭跟過去一看,她姐姐正彎著腰洗臉呢。

“姐,你好點兒沒有啊?”她有點不放心地問,“我還沒見過你像今天這樣呢。”

高鳳竹直起身,取下毛巾,一邊擦臉一邊回答自己妹妹,“我挺好,說實話還高興得很。”

高英蘭一百個不相信,“你都哭成那樣了,當初說好的都忘了,最後居然還要給那幫人下跪!就這樣你還說挺好?信你就有鬼了!”她撇了撇嘴。

高鳳竹轉身,拍了拍妹妹的肩膀,握著她的手帶著她走到外麵,拉著她在床上坐下,笑道,“我是真開心,有一種終於結束了的感覺,挺輕鬆挺高興的。當初說好的那些,我不是忘了。我是臨時改主意了。我突然想到一個更好的方式。”

“不會吧?你別告訴我你那個所謂的更好方式是下跪求他們啊!”

看到妹妹一臉“我姐姐不可能這麼傻”的表情,高鳳竹忍不住笑了出來,她道,“不是啊,你要知道,這世上最好的枷鎖來自自己的內心,而不是外在的脅迫。”

嗯?什麼意思?高英蘭一臉問好。

高鳳竹接著給自己妹妹解釋,“因為見麵之後有那麼一瞬間我突然發現,我之前把張紅玲想的太壞了。她,和她的丈夫,其實並沒有我想象中的那種沒有底線的壞,一定意義上來說,還算是好人。”

“我怎麼沒看到他們有哪裏好了?壞透了!壞的頭頂長瘡腳底流膿!”

“哎呀你別急,聽我說!”高鳳竹道,“就是第一次我站起來罵他們的時候,我發現那夫妻倆都撇開眼沒敢跟我對視。壞透了的人不會這樣,他們會站起來跟我對罵。因此就是那一瞬間,我改了主意。他們這種人,放在咱們眼裏算是個壞人,但放在他們自己的環境圈子裏,比如說他們村兒,他們鄉裏,甚至他們縣裏,也可能就是一個很符合大眾標準的好人。對於這種人來說,比起脅迫,愧疚更能讓她閉嘴。感情虧欠是一種愧疚,受之有愧同樣是一種愧疚。而且,那個徐樹棵看著像個骨子裏比較守舊清高的人,這種人,你越是威脅,他越是反抗。反而你軟著來,你給他的越多,他就越覺得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