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塵封的記憶(1 / 3)

一路上,爸爸一句話都沒有說,蔣小溪一直忐忑不安,可是又不知道怎麼開口,所以隻好也不說話。

終於回到家。

“小溪,想吃點什麼?爸爸給你做。”蔣天勤放下箱子,轉身對著小溪說。

“爸,納藍他……”

“小溪,先吃飯。想吃點什麼?”蔣天勤再次重複。

“隨便。”蔣小溪心底已經開始不平靜了。

心事重重的晚餐。

蔣天勤不停地給蔣小溪碗裏夾菜,“小溪,多吃點,多吃點。”

蔣小溪胡亂地巴拉著碗,不敢看他,“爸,我吃不了那麼多。”

“好,好,你多吃點,多吃點。”

都已經幾個月沒見,家裏的氣氛還是一點改變也沒有。

比心事重重還可怕的是死氣沉沉。在納藍家裏,一如既往的沉寂。納藍在沙發上看電視,手裏握著遙控器,快速地更換著頻道,都是些無聊的電視劇。然後他關掉電視,起身給自己倒了一杯水。

王媽在廚房做飯的時候,爸爸開門進來,看著坐在客廳裏的納藍,他淡淡地說了句“納藍回來了?”

“嗯。”納藍沒有抬頭看他,隻是在嘴裏應付一聲。

“休息一下,準備吃飯吧。”爸爸說完轉身走進書房。

他就要走進房間的時候,納藍抬頭看了他一眼。

“先生,吃飯了。”王媽把菜端上餐桌,朝著樓上喊了一聲。

一分鍾後,爸爸下樓,坐下,吃飯。再熟悉不過的動作,再熟悉不過的聲音,“王媽,給納藍夾點菜。”

然後,王媽往納藍碗裏夾菜,“納藍,你多吃點。”

“謝謝王媽。”納藍端起碗。王媽楞了一下,笑了,“納藍長大了呢。”

以前納藍一直說的是“嗯。”今天說了“謝謝王媽。”臉上竟然還帶著笑!

蔣小溪說,納藍,你要開心地笑才行哦。

王媽收拾飯桌的時候,爸爸起身回到書房裏,納藍也走進自己的房間,“蔣爸不喜歡你。”納藍反複想著韓曉東的話。

“爸,納藍……”蔣小溪的話還沒說完就被爸爸再次打斷,“那個納藍,是在重慶上大學嗎?”

“嗯,他是。”蔣小溪的心跳得更厲害了。

“相隔那麼遠,他怎麼會和你一起回來的?”

“他,是坐飛機到我們學校去接的我。”蔣小溪聲音越發小下去。

“以後別再見他了。”

“爸,為什麼?”雖然有思想準備,但還是不解。

“我不想讓他影響到你學習。”蔣天勤放下手裏的報紙,看著蔣小溪。

“爸,他沒有影響到我什麼,你放心,我會好好學習的。”蔣小溪乞求著。

“小溪,爸爸是為你好,你要聽話,以後別跟納藍來往。”

“到底是為什麼,爸?你不給納藍一個機會,怎麼會斷定我們不可以來往。”蔣小溪嘟著嘴吧,看著爸爸。

“不要說了,你按我說的做就行。”蔣天勤起身走進房間,關上房門。

蔣小溪呆呆地坐著,過了一會兒,起身擦幹眼淚,走進房間裏,“砰”地一聲,重重關上房門。

是故意的,挑釁。

聽見蔣小溪重重關上房門,蔣天勤起身鎖好房門,搬著凳子來到衣櫃旁,踮著腳尖夠到衣櫃頂上的一個盒子,拿下來。

撣去盒子上的灰塵,蔣天勤把裏邊的東西一一擺到書桌上。坐下。

“雯雯,你管管小溪!”蔣天勤看著桌上妻子的照片,雙手捂住臉,低低地抽泣。“不能讓小溪再受到傷害,雯雯,你倒是管管她啊!也是你的孩子,你怎麼忍心留我一個人,她不聽我的,怎麼辦?”

過了一會兒,蔣天勤把手從臉上拿開,開始整理桌上的東西。

全都是小溪媽媽的東西。

照片、身份證、工作證、個人資料、還有,單位通訊錄。

蔣天勤翻開通訊錄,一頁一頁看著。然後拿起紙和筆,記下了其中的一個號碼,裝進上衣裏層的口袋裏。

重新裝好盒子,把它放回原處,蔣天勤輕輕擦去凳子上的鞋印,打開房門走出去,徑直下樓,消失在夜色中。

“是我,雯雯的丈夫,蔣天勤。”

“是你?”

“嗯”

“什麼事?”

“是關於我的女兒,蔣小溪。”

蔣天勤回家的時候,蔣小溪房間裏沒亮著燈,累了一天,是該好好休息了。小溪,對不起,爸爸也是為你好。蔣天勤在心裏默默地想著,走進自己的房間裏,沒開燈,坐在床上。

盡是一些無聊的電視劇,刻薄的婆婆,軟弱的丈夫,善良的媳婦,曆經千辛萬苦,婆婆終於良心發現,接受一直被自己虐待的兒媳婦,然後大團圓。哪有這麼無聊的人,都盼著人家婆媳不和。

納藍最不喜歡的還是男主人公,太過懦弱。一個男人,如果連自己心愛的人都不能保護,有什麼資格去愛。

上樓睡覺的時候,路過爸爸的房門口,門開著,燈亮著,但爸爸沒在。是一直以來的慣例,王媽下樓休息前把爸爸的燈打開,門打開。等著爸爸從書房回來。

吃早餐的時候,爸爸照例遲遲沒有下樓。納藍吃完準備起身,“納藍,你等一下。”

納百川在樓梯口看著納藍。

“什麼事?”

“你是要去找蔣小溪嗎?”

“是。”

“不準去。”

“不可能。”納藍轉身就要出門。

“王媽,把門關上。”納百川突然提高聲音喊。

王媽跑出廚房,看著納藍,“納藍,你聽你爸爸的,別惹他生氣。”蒼老的臉上滿是心疼。手,緊緊拉納藍的雙臂,有些顫抖。

“納藍,你跟我上樓。”納百川命令式的口氣。

“有什麼事情,等我回來再說。”納藍輕輕抹掉王媽的手,伸手開門。

“和蔣小溪有關。”

“你是要騙我在家嗎?”納藍冷冷地笑。

“我沒必要騙你。”

納百川說完轉身向書房走去。納藍愣在門口,過了一會兒,上樓。

書房的門開著,納百川坐在椅子上,看著房間的門。這個房間,多少年了,是納藍再沒進去過的地方。在門口,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進去。

“你以後不要再去見蔣小溪。”納百川望著坐在對麵的納藍。

這是自己的兒子,過去了這麼多年,他越長越像死去的妻子。然而,他的眉宇間卻透著怒氣,這揮散不去的怒氣,一直提醒著自己,當時做的決定,帶來的是所有人無法承擔的後果。所以一直不敢麵對他。

一直在逃避的,是自己的懦弱。

納百川轉過臉,不看納藍。

“為什麼?”納藍抬頭看著麵前的父親,是不屑的口氣。

該怎麼開口,納百川歎了一口氣。說出來是重新揭開傷疤,要麵對那些自己拚命想要忘記的痛苦……可是,如果不說,兩個孩子以後怎麼辦?蔣天勤不會接受納藍的。

納百川看著書桌上妻子的遺像,蔣天勤的話還在大腦裏回蕩:你已經害死了雯雯,讓我的孩子從小就沒有了媽媽。現在,你和你的兒子又要來傷害我的孩子嗎?

看著納百川,他好像猶豫不決的樣子,應該是個借口。“不想說是吧,還是沒什麼說的?要是為了拖延時間來困住我的話,沒必要。”納藍準備起身離開。

“蔣小溪,她媽媽,是被我害死的。”納百川突然說,聲音顫抖。

“你剛才說什麼,什麼叫做小溪的媽媽是被你害死的?”納藍轉過身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撐著身體的手用力壓在桌麵上,身體控製不住地開始發抖。

“是,她的媽媽,還有你的媽媽,都是因為我……是我,害死了她們!”納百川緊緊抓住桌角,青筋暴露。

納藍的腦袋裏徹底蒙了,愣在那裏。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

納百川平靜一下,接著說:“蔣小溪的媽媽,她叫付雯雯,你小時候就認識她的,那時候,你叫她雯雯阿姨。她是我的下屬,主要負責公文處理。”

雯雯阿姨,就是媽媽葬禮上的,那個手心冰涼的阿姨?納藍的記憶開始洶湧而來,那些曾經以為的夢境,原來不是夢,它們都真實發生過!

“是,其實,你和蔣小溪小時候也經常在一起玩的。蔣小溪的爸媽都在我們單位工作,蔣小溪跟著他們住在單位的宿舍。你媽經常帶著你來單位找我,你每次都去找蔣小溪玩。”

蔣小溪嗎?她真的就是那個記憶裏的女孩。

不滿4歲的蔣小溪坐在樹下抽泣,膝蓋上被樹枝刮破的地方正在流血。納藍把媽媽放在自己口袋裏的手帕輕輕壓到流血的地方。

“小溪,你以後不要再爬樹了,你要果子,我會給你摘的。”

“嗯,納藍哥哥,你要保護小溪!”

多少年後,居然重複過,那樣的承諾。

難怪自己會覺得小溪那麼熟悉,每次都忍不住要保護她。很多個夜裏,一直夢見的女孩,那個捂著膝蓋哭的女孩,就是蔣小溪!納藍的回憶愈發清晰起來。

原來,是早就許下的承諾,要保護小溪。

可是這些記憶,怎麼會消失不見了?

如果關於蔣小溪的記憶不是夢,那麼,爸爸怒吼的臉,媽媽哭泣的臉,那些裙子裏滲出的鮮血,那一切也都不是夢!

發生了什麼,為什麼會那樣?納藍重重跌坐在椅子裏。

“爸,後來發生了什麼?”

“我在安排你雯雯阿姨處理文件的時候,無意間看到她寫了很多散文和詩歌,於是就給她聯係了報社,幫她刊登文章。她和蔣小溪的爸爸感激與我,經常給我帶一些家裏的特產來,有時候我要出差幾天,你媽媽忙著手術,他們也就把你接過去照顧一下。”

“一切不是好好的嗎,那怎麼會變成現在這樣了?”

“是啊,要是一直那樣,多好!”納百川把妻子的相片拿在手裏,輕輕擦拭著。痛苦而扭曲地笑。

“後來,單位裏開始出現傳言,說我和蔣小溪的媽媽有不正當關係。那時候我正好有機會可以提升,組織裏正在考查我。不知道這些流言蜚語是怎樣傳出來的,你雯雯阿姨確實是個人才,我很欣賞她,但是我從沒有想過……”納百川停了一下,看看手裏的相片,“後來,你媽媽也聽到了傳言,一開始她隻是賭氣不理我,到後來,她和我總會因為一些小事就爭吵起來;你去蔣小溪家裏或者我在單位和你雯雯阿姨多說一句話,都會變成我們吵架的導火索。”

“那天,我在回來的路上看到你雯雯阿姨疼得蹲在樹下起不了身,於是就送她去了醫院。幾天後,醫院裏的人把這事添油加醋說給你媽媽,說我是抱著你雯雯阿姨去的醫院。你媽媽回來後找我對峙,我們大吵起來,還摔了東西,吵得很凶。剛好被你撞見了,你嚇壞了,哭著跑了出去。你媽媽去找你,結果,在過馬路的時候被車撞了……”

納藍怔怔地聽著,曾經以為的夢,居然是真真實實的往事,如此痛苦不堪,所以才會選擇性去忘掉它們!

納藍拚命壓製住胸腔裏的疼痛,想要讓自己冷靜下來。突然他想起了一件事,“那雯雯阿姨呢,小溪的媽媽怎麼會死?”

“你媽的葬禮後,她來找我,對我道歉,說是她害死了你媽。我怕再出什麼亂子,影響組織對我的看法。所以,我說要讓她離開單位。”

“爸,你怎麼……”納藍不敢相信自己麵前的父親,居然會這樣不堪。

納百川避開納藍的眼光,接著說:“後來,你雯雯阿姨在家裏割腕自殺了。”

“什麼,阿姨她……自殺!”納藍緊緊咬住牙齒,但是再也不能控製,眼淚溢出來。

“她在遺書裏痛斥造謠的人,力證我的清白。組織調查之後相信了我。後來蔣小溪的爸爸從單位辭職,帶著蔣小溪搬了出去。我曾經去看過他和蔣小溪,但是他真的特別恨我……後來,我們就再沒有見過。”

好像經曆一次世界大戰,納藍覺得自己疲憊不堪,陷在椅子裏起不了身。

房間裏陷入一種死寂狀態。

“你喜歡過雯雯阿姨嗎?”納藍突然開口問對麵的納百川。

“什麼?”納百川一時不解。

“拋開媽媽不說,你有沒有喜歡過雯雯阿姨?”字字如針。

“我……喜歡過。”納百川緊緊皺著眉頭,多少次自己也這樣問自己,為什麼對一個喜歡的女子,可以那麼絕決。

“你真的,要我離開嗎?”這是雯雯最後留下的話。

自己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竟然是“你走吧,我不想再見到你!”為什麼,為什麼當時要那樣絕決?如果當時自己勇敢一點,結果會不一樣。很多事,都會不一樣。

可是,現在,所有人都陷在痛苦裏,都是因為當時的懦弱。

“爸,你連自己喜歡的人都保護不了,難怪媽媽會不相信你!”納藍狠狠望著納百川。

納百川低頭不語。有淚,傾瀉而出。

恍恍惚惚回到房裏,納藍默默坐在窗前,許久。

天色漸晚的時候,王媽輕輕站在門口,喚著納藍:“納藍,你下樓吃點東西吧!”後來似乎有了哭腔,“納藍,你出來好不好?”

自從沒了媽媽,王媽就成了家裏唯一的女性。照顧著兩個男人的飲食起居,主要是照顧納藍。眼看著幼小的納藍失去媽媽,變得沉默寡言。時間一年一年過去,納藍一天天長大,王媽覺得他就是自己的孩子一樣,看到他越來越沉默,她很是心疼,總是想盡辦法讓他快樂一點。現在他把自己關在房裏一整天,該怎麼辦好呢?

“納藍,納藍,你出來,我看看也好放心啊!”王媽快要哭出來了。

然後就聽見門上鎖芯跳動的聲音,輕輕一推,門開了。

納藍坐在門邊,一動不動。手裏,是蔣小溪的照片。

王媽蹲下來,“納藍,你這個樣子,王媽看了難受,好歹你喝點湯吧!”

“王媽,謝謝你。我一會兒就好,你放著就好。”

王媽重重歎了一口氣,放下手裏的碗,走出去。

又過了一會兒,納藍從地板上站起身來,關上房門,徑直下樓走了出去。

蔣小溪坐在窗前,看著樓下的人來來往往,相約喝早茶的去了又回來,買菜的阿姨、奶奶去了又回來,踢球的少年去了又回來,就連太陽都要落回地平線下了。

這一切,到底是為什麼?蔣小溪努力不去想,可是手裏的誌願表是怎麼回事?自己明明和尹莉一起填的表,一起交的表,怎麼會出現在爸爸的房門口。

昨天夜裏,聽到爸爸開門出去,蔣小溪來到客廳,準備給納藍打個電話。

路過爸爸房間的時候,看到房門開著,很反常。蔣小溪走過去。伸手關門的時候,腳下似乎踩著什麼,彎腰撿起來一看,是一張紙,而且是自己早就交了的誌願表!

一瞬間,不知道該做什麼,不知道該問什麼?

莫名就消失的西大,突然出現的誌願表。

蔣小溪呆呆地站在那裏,許久,走回自己房間,鑽進被子。沒有開燈。

不願想,可是被硬生生改變的人生,問誰要。

似乎過了很久,爸爸開門走進來。蔣小溪聽到爸爸走近自己房間的腳步聲,很刻意放輕的腳步。蔣小溪沒有出聲,因為還沒想好,該怎樣開口。

那個換掉自己人生的人,是自己的父親。

所以,就這樣呆著,或者靜一靜,自己就可以不去責怪,可以接受,這被父親親手換掉的人生。

就這樣安安靜靜呆著,會不會好受一點?從昨天夜裏到淩晨時分,再從早上到傍晚,現在太陽已經漸漸合攏橘黃的光影,可是心裏還是靜不下來。

再也討要不回的人生,遙遠的西大。

突然,電話響起來,蔣小溪從房間裏跑出來,發現爸爸已經把電話拿在手裏。

“喂,”

“她不在,你以後不要再打來了。”啪,蔣爸毫不猶豫掛了電話,一回頭,發現蔣小溪正站在自己的身後。

“是納藍?”

“是。”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蔣小溪望著麵前的人,口袋裏的誌願表被手用力握著。

那些憤怒最後也沒有爆發出來,她隻是冷冷地說:“你覺得這樣有用嗎?”

蔣小溪平靜地看著爸爸。我是敬你,愛你的,我沒想過要恨你,但是現在恨了。

你不喜歡我選擇的人生,可以。你不喜歡我選擇的男孩,可以。但是,為什麼,替我選擇,換掉我的人生。

“小溪,你不可以和他在一起。”

“那你覺得我和誰在一起合適,韓曉東嗎?所以你告訴韓曉東關於我的一切?”蔣小溪冷冷地看著爸爸,看著他無地自容的樣子。

“是,我是告訴過韓曉東。小溪,對不起。我也是為你好……”

蔣小溪打斷他,“為我好,是,你是為了我,什麼都替我決定,可是你問過我,我想要嗎?”

“小溪,你奶奶和我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