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青青還說,今年春節後她已經見了幾個了,都不滿意,不是不滿意,而是可笑。“有一個特好玩兒,在征婚啟事寫著,有模有樣無毛病,無車無房有潛力。我覺得這人挺幽默的,就去見了一下,結果,模樣且不說,還真是個一窮二白的小子。見麵過程中他大談自己的創業計劃,大概是想證明自己有潛力。可是現如今誰敢靠潛力過日子啊?物價和房價都在挑戰人的極限,等你那潛力發揮出來,它們又刷新記錄了。”
許林峰很讚同田青青的觀點,這樣的坦率他能接受。
許林峰自忖,自己雖然是個離婚男,但應該能配上田青青,首先外形還過得去,不算帥哥也屬端正明朗派,其次有自己的公司,雖然公司不大,好歹是個老板。有車有房有積蓄。離婚後孩子跟了前妻,也沒啥拖累。這些情況,方老師應該已經告訴田青青了,估計田青青對自己也是基本滿意的,要不她跟自己說話的神態和語氣,怎麼會發生微妙變化呢?甚至,開始有了點兒小矯情?這是遇到對心思的人才會出現的情況。
田青青到底什麼地方吸引了他,他一時還捋不清,可能就是一種感覺吧,她散發出的氣息,她說話的內容,還有說話的味道,和他以前見過的女人還真不一樣。是因為她在政府機關工作?還是因為她學中文,小說看多了?
菊花茶送來了,許林峰喝了一口,實在是淡而無味,有點兒後悔跟著田青青點這個了,還是該要一壺鐵觀音的。
因為初次見麵,他也不好意思抽煙,隻好吃零食,花生,無花果,牛肉幹,有一搭無一搭的,吃兩下,說兩句。
也許是沒話找話,田青青又說起了下雨。
我對下雨過敏。你呢?這次她是轉頭過來對著許林峰說的。
許林峰說,怎麼個過敏法?
田青青笑眯眯地說,我有雨水抑鬱症。一下雨,就感覺特別孤單,特別傷感。是不是女人都這樣啊?
許林峰說,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他在說話的那個瞬間,腦子裏毫無懸念地冒出了前妻的臉龐,那個女人不是堅強,是剛強。
田青青說,我小時候不這樣,最喜歡下雨天出去玩兒了,玩兒一身水,我媽也不罵我,我媽說,孩子淋淋雨長個子。
許林峰說,我記得我小時候下雨搞惡作劇,舉著傘,走到教室裏,忽地一下,旋轉雨傘,水花四濺,女同學驚叫,我就特別得意。
田青青說,對對,我們班男生也有這麼幹的。
這就是同齡的好處,有共同回憶。
田青青說,可能小時候瘋過頭了,長大就沒那麼開心了。有時候大雨傾盆,還卷著風,天黑乎乎的,樹葉全部戰栗發抖,我就恨不能哭一場,哭得像這個玻璃窗一樣淚流滿麵。
嗬嗬。許林峰樂了。如果此刻他是獨自麵對田青青,這個時候絕對應該說,下次下雨的時候,就給我打電話吧,我保證你馬上就陰轉晴。可現在不行,這麼抒情的聊天,怎麼能當著另外兩個人進行呢?
於是他大咧咧地說,我喜歡下雨,下雨睡大覺最舒服了,質量特別高,是不是方老師?
方老師還沒來得及說,方老師夫人就搶先道:他?想睡的時候,管你出大太陽還是下大雨,都照睡不誤。好幾次下大雨我半夜起來關窗戶,他都不知道,第二天早上還跑來告訴我,嘿,昨晚上下雨了。
方老師不好意思地笑笑,說,我睡覺很死。
田青青說,我還以為你們文化人都有神經衰弱症呢,我媽睡眠就特不好。
許林峰說,人的性格不能以職業分類的,我們這種粗人沒準兒還會有神經衰弱症呢。
田青青說,你不可能,你肯定屬於呼呼大睡型。
許林峰說,怎麼看出來的?
田青青說,直覺唄,你一看就沒啥城府。
許林峰想,這應該算是表揚。
許林峰跳出小我,憂國憂民道:現在的雨好像特別有殺傷力,下一回大雨鬧一回災。不是航班誤點,就是橋梁垮塌,不是下水道堵塞導致街道成河,就是某個水管爆裂居民區停水,你看吧,明天報紙上肯定全是壞消息。
田青青說,就是,我們小時候下雨好像沒那麼多噩耗。
方老師說,這是因為現在資訊發達了,以前咱隻知道咱周圍的事。
田青青說,我覺得老天下那麼大的雨,是因為看到這個世界太髒了,需要洗一洗,衝一衝。
方老師說,青青真是中文係畢業的。瞧這話說的。
田青青說,你是不是覺得我有點兒小資?
方老師嗬嗬一笑,不置可否。許林峰想,到三十多歲還能有點兒小資也不易。現在的女孩子都現實主義得可怕。
方老師夫人沒有加入談話,她不停地彎下身子去撓癢,田青青細心地說,阿姨是不是被蚊子咬了?方老師夫人說,可不是,我這人特別招蚊子。煩人。
田青青立即打開隨身的小包,拿出一瓶防蚊油遞給她,擦擦,可以止癢。效果還不錯。
方老師夫人就接過去擦。擦完了還給田青青,田青青說,你留著阿姨,我還有呢。接著又拿出一個小藥瓶。
這個是維生素B2,阿姨你吃兩片。我客戶說吃了這個藥,汗裏就有一種味道,可以避蚊子。
方老師夫人說,你真仔細,還隨身帶著藥。
田青青說,夏天的常用藥我包裏隨時有,什麼藿香正氣丸啊,仁丹啊,防蚊藥水啊,清涼油啊,都是客戶送的。
許林峰想,怎麼在政府機關工作還有客戶?搞得跟我們做生意的人一樣。不懂。轉念又想,看來以後有個小毛小病的,不用花錢了。
許林峰注意到方老師夫婦仍是神色不定的樣子。窗外的雨好像弱一些了,但他們的女兒始終沒出現。半小時早過去了。方老師夫人幾次要打電話催,方老師不讓,說是正開車呢,又是晚上又是下雨,不要影響她。許林峰也安慰說,就是就是,肯定是路上不好走。
其實他心裏也著急,希望他們女兒早些到,接走他們夫婦,這樣的話,他才可以跟田青青單獨聊天啊。這麼難得的機會,天時地利人和。他自己刻意營造也營造不出來。但顯然,方老師夫婦在女兒那裏已沒有權威了,這麼磨磨蹭蹭的。
許林峰說,要不我跑回去開車?
方老師連連擺手,不至於不至於,還沒等你跑到家,小霓就來了。
田青青說,看來我得學開車了。本來我有個客戶說可以借一輛車給我開的。可是我沒駕照啊。
許林峰很吃驚,車還可以借來開?
田青青笑說,我要想借早借了,隻是不會開,所以一直沒“借”。
雖然笑眯眯的,還是露出了自負。
她的工作還挺吃得開嘛。許林峰再一次有了這種感覺。
田青青忽然提議說,要不咱們打麻將吧,免得幹等著得心焦。
方老師夫人立即說,好啊,咱們四個人正合適。許林峰暗暗叫苦,希望方老師反對,方老師果然說,我沒興趣,小許你呢?
許林峰左右為難,說沒興趣吧,掃了田青青的興,說有興趣吧,就把方老師孤立了。他隻好含含糊糊地說,我不太會打麻將。
田青青馬上說,那咱們玩兒牌吧,鬥地主怎麼樣?我知道叔叔阿姨都會玩兒的。
許林峰連忙說,那你們三個玩兒。
方老師說,還是你們三個玩兒吧。
服務員拿來一副牌,三個人就摸上了。一牌在手,許林峰發現方老師夫人馬上氣定神閑了。看來人不可貌相,方老師夫人雖然看上去很矜持很斯文,卻也是個喜歡玩兒牌的人。
許林峰的心思並不在牌上,而是在田青青身上。田青青的手竟然那麼細膩,跟二十多歲的人沒多大區別,顯然很注重保養;手腕上還帶著一個透亮的翡翠手鐲,他雖然不懂,也能看出價值不菲。顯然她的生活比較優越,爺爺是老文化人,父親是個局長,怎麼也有點兒家底吧。
玩兒起牌來,田青青不再是那個對雨水過敏的人,時不時地哈哈大笑,還經常冒出一些市井俚語。方老師夫人也一樣,一看就是經常在牌桌上泡著的女人。反倒顯得許林峰有些斯文了。
電話忽然響了,是方老師夫人的。方老師夫人看都不看就示意方老師接,你女兒,快接。自己繼續理牌,一臉專注。
方老師接起來說,你到啦?我還以為要明天早上才到……我們在三樓茶室……好,馬上下來。
方老師關了電話跟老婆說,她到了,說門口不好停車,叫我們趕快下去。
方老師夫人說,急什麼,把這盤打了。方老師說,她該著急了。方老師夫人說,我們等了她一晚上,她等我們10分鍾算什麼。
許林峰笑笑,開始胡亂出牌,一副找死的樣子,希望趕快結束。田青青也很默契,於是方老師夫人迅速贏了。她扔掉最後一張牌,笑容滿麵地說,你們倆聯合起來讓我啊?好好,你們一條心我也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