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惜月望著空蕩蕩的牆壁,心情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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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初明的時候,鄺博陽替尋真收拾了包袱,送她去秦尚書家。
他們走過那條狹窄陰暗的小巷,兩側門後探出腦袋,朝著兩人唾棄咒罵。但他與她都像沒聽到一樣,默默地走了出去。
他找來牛車,讓尋真坐在後麵,持鞭駛出了進賢城。城外道路曲折漫長,兩人一路寂靜,直至行到青嵐湖畔,尋真忽而道:“博陽,在這裏停一下。”
“什,什麼事?”他握著鞭子回頭看她。她下了牛車,注視著他,“還記得你是在哪裏見到我的嗎?”
他一怔,望向湖畔的那座小山。兩年前他上山砍柴,忽遇大蛇襲擊,是尋真出現趕走了大蛇,並替他包紮傷口。那時的他,還以為自己遇到了仙女……
她朝著那座山慢慢走去,“我想再去看看。”
鄺博陽懷著複雜的心情隨著她上了小山。
山頂除了叢生的草木外並無美景,隻有轉到一側,才可望見如天落碧玉般的青嵐湖。
秋陽出雲,山間來風,水麵漣漪不止,滿目皆是璀璨如星。遠山渺茫,隻餘一抹青色,橫斜天際。
鄺博陽站在尋真身後,見她許久不說話,知道她內心難過,也不由低落道:“尋真……我,我知道自己的決定讓你傷心,可,可也是無奈。你去了秦尚書那裏,要,要好好保護自己……”
她背對著他,靜默片刻,才道:“當初你第一次見我,傻傻地問我是不是仙子,就在這兒,對嗎?”
“……是。”他疑惑不解,不知道她為何會問起此事。
她轉過身,望著鄺博陽,“那現在,你還信嗎?”
他尷尬地後退一步,“說這個幹什麼?你,你也知道,那是玩笑。”
“那別人說我是妖,是鬼,你怎就信了?”尋真寒了聲音,眼裏滿是悲哀。
“我……”鄺博陽為掩飾心虛,提高了嗓門,“我都不知道你的,你的真正來曆!再說,再說你怎麼可能真是仙子?仙子,怎麼可能看得上這樣一無是處的我?!”
她望著他緊張蒼白的臉,不由失神,過了許久,才喃喃道:“你要記得,等家中的紅蓮開放後,將那蓮瓣碾碎,再以清酒與冰雪一同浸泡三年。飲下那酒之後,你身上的殘疾就會……”
鄺博陽卻心煩意亂,轉過身道:“我們……別在這兒浪費時間了。”
“安智!”她在身後忽然叫了一聲。
他茫然回頭,尋真卻望著他,輕聲說道:“再會。”
隨後,她決然轉身,朝著崖下波光粼粼的青嵐湖飛躍而去。
“尋真?!”鄺博陽驚呼著撲上前去,拚命抓住了她的手腕,豈料竟也一下子跌出了山崖。迅猛的山風席卷而來,在這猝不及防之際,驚愕中的尋真卻還是揮出長袖。
耀眼光華如蓮葉般平鋪展開,將鄺博陽穩穩托起。
而她自己則如受傷雲燕般徑直墜下。
風吹起她的青青衣裙,尋真的眼裏有刹那的遺憾。最後一絲靈力自她指尖流出,轉眼間她的身子竟化為無數嫣紅蓮瓣,被風卷起,又零落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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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點靈力隨風飄飛,如殘雪般,最終飄到了青嵐湖邊的夙淵身前。他伸出手,掌心緩緩浮現那株含苞的紅蓮,微弱的靈力輕輕落在瓣尖,與周圍氤氳的靈力融彙如霧。
山崖上,鄺博陽發出絕望的呼喊。
顏惜月還未從震驚中恢複過來,望著墜入湖水的飄零紅蓮,怔怔道:“她這樣……是回到漢水神女身邊去了嗎?”
夙淵垂下眼簾,“她剛才耗盡了靈力,隻怕歸路迢迢,已難以回去。”
“什麼?那她會怎樣?”顏惜月不敢相信,呼吸為之一阻。眼前忽又浮現昨夜尋真道別的場景。那時的尋真,或許隻是想要離開這裏,回到漢水……
夙淵沒有回答,隻是靜靜俯身。他的指尖觸及湖水,爍爍微光持續不斷地流注蔓延。漂浮於水麵的數瓣紅蓮輕輕起伏,在那微光的縈繞下,最終飄向遠處。
他這才站起身子,將手中猶自含苞待放的紅蓮轉交於她,轉身朝著青嵐湖的另一側慢慢走去。“你去將紅蓮給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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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惜月忘不掉將紅蓮交給鄺博陽時候,他那種驚愕而又悔恨的眼神。
她交待著尋真之前的叮囑,但他卻好像已經失去了所有生氣,整個人都是木的。
“那麼,我走了。”她也不便再多說什麼,轉身便要離去。鄺博陽卻好像忽然從夢中驚醒,追了幾步,顫聲問道:“尋真呢?為什麼,為什麼她會變成,變成許多花瓣……”
顏惜月回首望著淡藍天際,低落道:“她是仙子啊……隻是不願再在凡塵停留,回到原先生活的地方去了。”
她說罷,離開了那座山。
鄺博陽跌坐在地,失聲痛哭,懷裏還抱著那株蘊含了無數靈力的紅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