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姣身在台上,雖然前頭隻有短短幾個字說話時間,卻也足以將心頭的慌亂都掩蓋了下去,慢慢將心情緩鬆下來。見得三牲貢獻完畢,身旁那黑衣人又暗示自己是下一個環節的時候了,便微微一笑將心中鬱結的連日來的悶氣全部吐掉,和聲唱諾道:“獻三牲,鳴樂!”
這時候,樂聲調子一變,不是前麵那種略顯悲愴而沉沉的聲調,卻是和風細雨一般溫潤醇棉的感覺,便如一家中有老壽星在高堂,兒孫環拱共賞綿綿歌舞一般。樂聲中,有八個漢子抬著一條長形盤子,上麵紅布包裹了,再襯上皇家才能享用的明黃綢緞,裏麵再襯上三塊紅布,上麵將三牲幹幹淨淨放著,一步步沿著階梯走上來。
台上香表燃燒正旺,最上天地下麵分列盧家世代二十四世祖宗,三牲在牌位麵前安放好了,白白淨淨的看起來如同那些木牌子一樣沒有生氣。隻是那些牌位或許人間香火生受的多了,才略略顯出一點歲月的痕跡來。
盧姣可沒有那個心思去挑自家老祖宗牌位的毛病,她看得八個漢子們推下去了,才不緊不慢猶若老儒一般將黃色聖旨捧起,揚聲念道:“蒼穹張張,天地莽莽,斯有我土,盛載歌殤。山川並歸,詠德詠陽;四海鹹寧,謂我厚黃。洪水浩蕩,縱其洪荒;金星奇也,拔劍張揚……”
楊戈遠等人坐在樹蔭下麵,耳中聽見盧姣的吟唱一般念叨,唐瑤禁不住偷笑道:“可苦了這孩子嘍!”眾人聽她老氣橫秋一般滿臉做頑皮模樣微微點頭,就在那裏猶如老者一樣做拈須狀說出這麼一句話來,忍不住個個失笑。天燕好奇問道:“這孩子怎麼就苦了哦?你不看人家在上麵煞有其事,多露臉哦?!”
唐瑤微微搖頭,猶自不肯卸下滿臉嚴肅,感歎蒼生一般瞪眼道:“你這孩子也胡話了!你聽那孩子這般講話,那得費多大神哪?!一個嬌怯怯的女兒家,愣是要粗脖子男人一樣在那裏不能大聲還要讓這麼多人聽見她說什麼,豈不是很費勁兒?這還不算苦?”
天燕一愣,接著便撲過去撓她癢癢嗔道:“我還孩子?我叫你老氣橫秋,叫你囂張得意!”當下兩人銀鈴一般笑聲傳了開去,在樹蔭下麵鬧作一團。
他們身在高處,又是風向上遊地帶,這麼一陣沒有顧及的笑鬧,直可與盧姣那不知怎麼訓練出來的聲音相比,數十萬百姓便一隻耳朵裏麵是盧姣的誦讀,另一隻耳朵裏麵便是兩個悅耳動聽的姑娘打鬧戲耍。
盧姣心中也漸漸生氣,一邊念著那些早已背熟的文字,一邊暗暗皺眉道:“誰家女子,這麼大膽,敢在這樣嚴肅長河大聲打鬧?”同時心下也想道:“這麼敢妄為肆意的女孩子,嘿嘿,倒也對我胃口,不知能不能與她們玩一回?”再想想自己這般受拘謹約束,而她們卻能夠無拘無束,便是在皇家大典上麵也敢公然嘻嘻哈哈,不住的羨慕湧上心頭暗道:“她們能這般無視別人,隻要自己一心想著歡快,想來她們父母定然疼愛的緊,唉,身在侯門,卻不比一般女兒家自由,我倒寧願與她們調換身份好好自由自由一回。”
她不在意隻羨慕,別人卻不能容忍這般肆意挑釁皇家臉麵的事情發生,盧詔心中怒極,若不是他現在在祭台之上,若不是祭天大典開始沒有主持說話允許離開便不能動彈一下,他真想下台去上馬將那兩個肆意妄為無法無天的小丫頭抓過來,非要抄她們九族不可。
姚璟瑁隻是微微張開眼睛,眼珠一轉向山坡瞥過之後,便若無其事一般繼續眯上眼睛低頭“專心”去聆聽那年年歲歲話相似的嘮叨。鐵璧也很生氣,非常生氣,他覺著這樣笑鬧簡直是在看不起他帶來的數萬大軍,兩個女子的家人是在縱容她們挑戰自己的忍耐。隻是他也隻是一個大臣,沒有主持允許便是皇親國戚也不能亂動,更遑論他一個臣子。當下他也隻好忍耐,再忍耐,隻想著要事了之後定然去找山坡上那些人教訓一個清楚。
雒迎謙自從看見楊戈遠坐在斜坡上麵時候,便知今日可能不能讓這個祭天大典順利進行下去,隻是天燕唐瑤笑鬧起來時候,他以為是楊戈遠有意使兩人這般做法,心中暗笑不已道:“鬧罷,鬧罷!越大越好啊,還沒有看見過盧家王朝給人這麼無視過!哼哼,天下不穩亂世迫在眉睫,沒有一個皇親國戚去想著怎生安撫百姓周匡天下,卻神神叨叨跟這些死去多年隻有一個木牌牌在那裏享受煙熏火燎的人計較得失!可悲啊,可歎!”
轉念他又埋怨道:“這小子,我女兒那麼好你不帶著在身邊,偏弄了幾個小丫頭嘻嘻哈哈的!嘿嘿,要是我那女兒在這兒這麼一鬧的話,哼哼哼,我老雒這輩子,可就張臉嘍!不對,我那寶貝女兒端莊秀雅,也不會這般鬧騰!怪不得這十幾年沒有雞飛狗跳的事情發生,想來有了女兒,嘿嘿,孫大娘啊孫大娘,你也給羈絆住嘍!”
他烏七八糟稀奇古怪的這些念頭在心中來來回回,自己卻紋絲不動在台上垂首站著,眾人怎麼看都覺著他恭恭敬敬聽著那千遍萬遍已經能將耳朵磨出繭子來的陳詞濫調,不少人便心裏佩服暗暗讚道:“不虧是風雨飄搖官場上沒有瑕疵的外相啊,看看人家,嘖嘖,對皇家的列祖列宗多麼恭敬!”卻不知要是眾人隻道了雒迎謙此刻心中的計較,是要不少人啼笑皆非呢還是要不少人咬牙切齒揮舞著刀槍上來將這個鬼精鬼精的老頭兒給碎屍萬段了。
盧姣心中不住羨慕別人同時,委屈漸漸湧上心頭,隻覺著這露臉的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好長河,對自己來說簡直便是一個莫大的諷刺,暗歎一口氣忖道:“笑也不能隨意,哭也不能盡興,這耀人的郡主光環下麵,又埋藏了自己多少的心思……”
楊戈遠目瞪口呆看著比自己還不將盧家放在心上的天燕和唐瑤,半晌想明白一般喃喃道:“原來他們心中根本就沒有盧家,哪裏能讓他們想著盧家呢!”就在盧姣開始念那個唱詞一般的文卷時候,天露在旁邊已經給他將平陽郡主的事情講說一遍,當下他看看盧姣明明能聽見這邊兩個無法無天的家夥打鬧卻沒有動氣,依舊那樣不緊不慢將枯燥無味的文字一個字一個字接著往下念,心中佩服道:“看來這個小郡主和那個老郡主相比,還是很相像啊!能忍受得住這般輕辱自己祖宗還能麵不改色,真是,真是難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