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平二年, 季春三月, 韶光正好。
乾清宮思政軒。裴璣一麵翻著書案上的幾本奏章, 一麵對著下首躬身而立的兩個禦史訓責道:“都察院邇來清閑過甚了麼?不戢吏奸, 不詢民瘼, 全耍嘴皮子去了?芝麻大點事兒也值當呼天搶地的?覺著朕閑得慌?”
兩個禦史低著頭不敢吱聲。一旁的三個給事中正暗自慶幸, 緊跟著也被一一點名訓了一通。
裴璣說得口幹舌燥, 喝了兩口差,做了個總結:“祖宗設六科與都察院,旨在糾君德闕違, 你們下回再拿著雞毛當令箭,瞧朕不狠狠辦你們!”
眾人諾諾連聲。正欲告退,又聽端坐上首的人訓道:“再有就是, 你們說得倒起勁, 寫奏本彈劾的時候不能走點心麼?一本奏章裏麵能挑出五六個錯字!”
眾人一愣,低著頭麵麵相覷, 陛下看得這麼仔細呢?
好容易結束了訓話, 幾個言官如蒙大赦, 從殿內退出來的時候, 皆是長出了一口氣。
幾人結伴往外走時, 正遇見了錦衣衛指揮使瞿翮。
瞿翮見眼前這幾個灰頭土臉的, 問明了狀況,立等笑了出來。
眾人都有點懵,我們挨訓, 你那麼高興作甚?
瞿翮見幾個言官臉色不好看, 勉強忍住笑,解釋道:“不是笑幾位大人啊,莫誤會……”瞿翮還是不敢得罪這幾個的,言官品級低但權力大,一個不順眼,能刨出你十年前的舊賬彈你個雞犬不寧。
雖然瞿翮跟皇帝是發小,但也不想惹麻煩。
一個給事中接茬兒道:“那敢問瞿大人為何而笑?”
瞿翮心道這種事我能告訴你們麼?告訴你們我會死得更慘的。
瞿翮搖搖手道:“沒有什麼。”又一臉莫測地笑道,“不過我勸諸位這幾日行事小心些,莫要惹得龍顏不豫。”
言官們大眼瞪小眼,不明所以。
瞿翮經通傳步入思政軒時,就瞧見裴璣靠在椅背上一口一口喝茶。
瞿翮說完了正經事,又笑道:“臣聽聞您把那群言官訓了一頓?”
“鎮日沒事找事,不該訓?”
瞿翮笑著點頭道:“該,該,該。”又朝著殿內侍立的一眾宮人內侍掃了一眼,示意裴璣清場。
裴璣知他是想到了什麼,揮手屏退左右,搭他一眼,道:“你有什麼好主意?”
瞿翮笑道:“能有什麼好主意,臣就是覺得,陛下該去一趟坤寧宮,說不得娘娘已經消氣了。”
裴璣輕哼一聲。
“哪家夫妻不拌嘴的呢,也不是多大的事兒,”瞿翮輕咳一聲,“何況您這般僵持下去,最後吃苦的還是您不是……”
裴璣擱下茶杯,忖量片刻,起身道:“走。”
瞿翮一愣:“去哪兒?”
“坤寧宮。”
瞿翮嘴角一抽,又笑道:“臣就不必跟去了吧……”
裴璣回身一把拽住他:“那可不成,你且得跟著。”
瞿翮欲哭無淚,早知如此,他方才就徑直走了。
這兩口子的事是能隨便摻和的麼?
乾清、坤寧兩宮相去甚近,一刻鍾後,裴璣的小馬輦停在了坤寧宮清暇居前。
他才一進去,迎頭就見兩歲的女兒搖晃著跑至近前,伸出小胳膊撲過來抱住他的腿。
“爹爹,”裴姝仰起臉,軟軟糯糯道,“母後做了好多好吃的,爹爹也去吃!”
裴璣輕輕摸了摸女兒的腦袋,本想將她抱起來,但想起楚明昭說不能慣著她不願走路,便改成了牽住她的手:“你母後如今在做什麼?”
裴姝撓撓頭,道:“母後在……在吃。”
瞿翮跟在後麵低頭笑。
裴璣牽著女兒徐徐往前走了一段路,問她累不累。裴姝奶聲奶氣道:“不累……對了,母後剛才還在說爹爹呢。”
裴璣步子一頓,心道果然惦記著我,一時嘴角微揚,眼眸微彎,低頭問:“說我什麼?”
“說還好爹爹不在,沒人來搶好吃的。”
瞿翮險些笑出了聲。
裴璣立時繃起臉,又哼道:“你母後高興得太早了,我這就去跟她搶。”
裴璣轉到偏殿門口時,抬手示意內侍不要通稟,旋即拉著女兒徑直入內。
楚明昭正喂小兒子吃蒸酥,聽到動靜,轉頭一看,就見那一大一小朝她走過來。
楚明昭笑著道:“夫君有事?”
裴璣倒是被她笑得一怔,仔細打量她幾眼,見她麵色並無異樣,也沒跟他見外的意思,一時間有點捉摸不透她這是個什麼狀況。
裴璣坐到她對麵的榻上,踟躕須臾,一本正經道:“這兩日……我食不知味,夜不能寐,連視朝時都提不起精神。”說話間轉頭看向瞿翮。
“對對對,”瞿翮連連點頭,“陛下總跟臣說,也不曉得娘娘消氣了沒……”
“我沒有生氣啊。”楚明昭見小兒子要去找裴璣,將他從膝頭放了下來。
裴璣一臉不信。要真是不生氣,怎麼兩天都不來找他呢?
兩歲的裴煜邁著小短腿奔到裴璣跟前,抬手將吃了一半的蒸酥遞到裴璣嘴邊,要學著楚明昭喂他的樣子喂給裴璣。
裴璣很給麵子地低頭咬了一口,又想到應當借此教育一下兒子,便指了指一旁的裴姝,道:“要時刻顧著妹妹,知道不?再去拿一塊給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