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1-10 柳暗花明又一村(1 / 3)

1、\t柳暗花明又一村

時間過得好快呀,轉眼之間就到了中國實行改革開放的又一個春天了。這天,厚重的烏雲模糊了黑夜與白天的的界限,盡管已經接近中午了,但窗外依然是灰蒙蒙的。黑魆魆、沉甸甸的烏雲壓得很低,好像就懸在人們的頭頂,隨時會掉下來,把整個世界都壓得粉碎了一樣。然而,午後,突然刮來了一陣強勁的西北風,摧枯拉朽一般,一下子就把烏雲吹了個幹幹淨淨……失去了烏雲的遮擋,炫目的太陽再次普照大地,這一切變得實在太快,人們的眼睛一時適應不了這麼強勁的光線。建築物、樹木、行人……到處都泛著耀眼的光,一切看起來都鮮亮無比,簡直有點如夢似幻,好像一切都是不真實的。

冥冥之中,似乎真有一雙命運之手在有意安排。二十幾年後的這一天,當年那位把郝亭花抱來郝家的老鄉,又突然登門來訪。這位善良的山裏人,自從把小女嬰送給郝家後,就再沒有來過遼海。二十幾年後他的再訪,依然是為了當年的那個小女嬰。這一次他的肩頭沒有了積雪,隻是落上了一層厚厚的灰塵。這一次,他的懷中沒有抱著裹嚴的繈褓,而是一封薄薄的尋親信。

當年迫於無奈把親生骨肉留在中國的那對南朝鮮夫婦,在被遣返回去後經曆了種種磨難,度過了那些紛亂的歲月,不但活了下來,而且還依靠勤勞和智慧,開了一家頗具規模的工廠。手中有錢了,局勢穩定了,思念孩子的心思也漸漸地重了。於是,才動念尋找當年那個被仍在中國的孩子。他們憑著依稀的記憶,給曾經逗留過的地方政府寫信,希望中國政府能夠幫助他們尋找失散多年的孩子。結果,都是石沉大海,渺無音訊。他們的希望在等待中漸漸淡薄,直到孩子的母親鬱鬱而終,孩子的父親懷著絕望的悲慟寄出了最後一封信。而這最後一封信,在三個國家的郵車上輾轉來回了幾個月後,很幸運地被輾轉送到了曾經收留過他們孩子的人手上,接著,又被那位純樸的老鄉急急忙忙地送到了遼海。

“人海茫茫,衝破重重封鎖,跨越三個國家,這封信竟然能送到我們的手上,這大概就是奇跡吧。”駱子感慨萬千地說道。

章小鳳把那封來自南朝鮮的信拿到了郝亭花的病床前,信中詳細地訴說了當年拋下嬰兒的種種苦衷,回國安定到最後發家致富後,一直都沒有放棄尋找,但是,母親卻帶著遺憾離開了人世……

實話實說,這一切來得都太突然,郝亭花一時難以接受。一扭頭的工夫,自己不但不是大哥的妹妹,不是媽的女兒,而且竟然也不是中國人了!這是上天在跟自己開玩笑嗎?這個玩笑開得未免有點大了吧!為什麼這封信不能早一點出現呢?如果早點出現,郝建華就不會拿自己當親妹妹,自己或許就不會輸給魏軼力,自己的愛情之路或許就會是一片坦途。然而,她忽然一轉念,又覺得上天還是疼愛自己的,自己正不知道該如何麵對大哥郝建華的時候,有了親生父親的消息,這都是天意啊!天意讓自己離開這裏,去一個陌生的地方重新開始。然而,看著病床前已經白發叢生的養母章小鳳,她又覺得自己的念頭有點殘忍,她雖然不是自己的親生母親,可她給自己的愛又何曾少過一分,更確切地說,這位養母對待自己比對待她的親生兒子都要好,記得小的時候,弟弟郝祖國就曾經多次說過母親偏心。他一直都在有意無意的提出過疑問,為什麼父母親會對姐姐那麼好。

是啊!自己的養父、養母是一個多麼厚道的女人啊,她把自己的愛更多地給了收養的孩子。可是,以自己現在的這種精神狀態,陪在母親身邊,隻能讓她更加揪心,也許還是離得遠一點好吧。

郝亭花看一回信哭一場,哭完了再看。心結,也在一點點的被打開。尋親的念頭,也在她的心中一點點堅定了起來。

用了差不多三個月的時間,郝亭花的身心總算是完全康複了。經過深思熟慮後,她已經做好了踏上尋親之路的準備。突然一天,郝亭花把自己的決定告訴了家人。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她的無理要求居然沒有一個人站出來反對。

這也難怪,早在郝亭花提出這個決定之前,章小鳳就打發郝一湖默默地帶著那封信,去找過了和他一起在牛棚裏關過的一位領導。這位位高權重的領導,給予了他大力的幫助,他一個電話就幫郝亭花辦好了出境證明和護照。回家後,章小鳳又讓郝一湖取出了所有存折裏的全部積蓄,交給郝亭花做旅費。由於到目前為止,中國政府和南朝鮮政府之間都是敵對的,所以基本上沒有外交往來。所以,郝亭花不能直接去南朝鮮,而是先到日本,然後從日本去南朝鮮。章小鳳擔心郝亭花帶的錢不夠,就讓郝設華和郝祖國也幫忙湊了一些,給得最多的是郝建華夫妻。當魏軼力把一遝子人民幣交到郝亭花手上時,她雖然刻意控製著自己的情緒,但嘴角還是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容,在某種意義上說,她勝利了。

萬事俱備,隻欠東風。郝亭花決定了在國慶節後出發。先乘火車去北京,因為北京有直達日本首都東京的國際航班,然後再轉機到南朝鮮的首都漢城。

郝亭花臨行的那天,天居然毫無征兆的突然下起了綿綿細雨,飄飄灑灑,如煙似霧,世界好像被一個濕漉漉的罩子籠罩著,吹也吹不散,扯也扯不斷,捶也捶不爛,就如同縈繞在人們心頭的傷感一樣,它就那麼縈繞著你,但你打不到它,也驅不散它,隻能順應它,任由它肆意蔓延。

章小鳳、郝一湖及駱子、郝祖國、郝設華都來為郝亭花送行。郝祖國和郝設華還把包了很多特產的行李放到了車上。

人世間最傷感的莫過於親人之間的別離,親人去了遠方,心中便有了深深的牽掛。平時或許感覺不到,但當夜深人靜,沒有任何外界幹擾的時候,那種濃濃的思念之情便會悄然而至,折磨你的神經,使你無法安然入眠。中國人向來是注重親情的,每逢年節,一家人都要團聚在一起。中秋佳節如此,春節也是如此,一個家庭,要是在年節的時候湊不齊,在家的人就會感覺特別落寞,就會感覺在鄰居麵前抬不起頭來。今年的中秋節,這個大家庭中就會少一個親人了。因此,章小鳳心事重重,不覺淚水溢滿了眼眶……

郝亭花緊緊地擁抱著章小鳳,淚水如雨滴般紛紛落下,她的眼淚一是為了馬上到來的分別,二是為了自己殘酷的初戀,三是為了自己悲苦的身世,四是為了渺茫的前方之路。她不知道前麵等待她的究竟是什麼,但不管是什麼,既然有這麼一個絕佳的機會,讓她去逃避這冰冷的、殘酷的現實,她就必須趕緊借機離開,不然她的精神或許就會崩潰,她是會瘋掉的。

“媽,我走了……”

“去吧,孩子,到那邊後記得一定要打電話回來報個平安啊。”

“媽,我知道,我一到就打電話給你們。”郝亭花看了郝祖國一眼:“祖國,設華。爸媽,還有駱子叔,以後就全靠你們照顧了。爸媽、駱子叔,請原諒我的不孝,不能陪在你們身邊……”

“傻孩子,快別說了,你要早點找到你的家人,能多陪陪他們就多陪陪他們,我們這邊你不用擔心,反正我們一時半會兒也死不了,無論你什麼時候回來,我們都歡迎你、等著你。記住,不管啥時候,我們始終是一家人,我們永遠愛你……”章小鳳說著這些,眼眶又一次濕了起來:“隻要你過的好好的……我們就放心了。”

“媽,你放心,我已經想開了,不會再幹傻事了。”

“好了,別難過了。”郝一湖拍了拍郝亭花的背:“閨女啊,又不是去了多遠,就隔著一個渤海灣,南朝鮮離咱這兒近著呢,隻要想家了就回來吧。”

“是呀,亭花,你爸說得對,想家了就回來,這裏永遠都是你的家。”駱子也微笑著輕柔地說道。

“姐,到哪都別委屈自己,不管到哪裏你都是我們最漂亮最堅強的大姐。別讓人欺負你,要是有人不待見你,告訴我們,我們雄糾糾氣昂昂的跨過鴨綠江、殺過三八線去滅了他們!對吧,二哥?”說完,郝祖國捅了捅身邊的郝設華。

“嗯,姐,不管啥時候,你都是我們的好姐姐。”郝設華喃喃地說道。

火車就要開了,汽笛聲聲催人行,郝亭花挨個和大家都擁抱了一下,最後再次抱住章小鳳:“媽,女兒走了,你一定要保重……”

“快上車吧……”章小鳳撫摸了一下郝亭花沾滿了淚水的臉,笑著說:“出門在外要注意身體,別讓媽操心。”

“知道了。那……我走了。”

郝亭花剛跨上火車,車門隨即就關上了,然後,火車開始緩緩滑行,郝亭花趴到車窗口,拚命地揮手,淚水不住地衝刷著她潮濕的臉龐,就如那天空中連綿不絕的雨線一樣,把大地浸潤在了潮濕的哀傷之中。

“姐,不光要打電話,還要記得寫信呀!”郝祖國依依不舍地追著火車向前跑,對著車窗裏的郝亭花大喊:“你可別把我這個戰友忘了呀,不管到什麼地方,我永遠都會和你站在一條戰線上,無條件支持你!”

“祖國……”

一直追到站台的盡頭,再也沒法向前了,郝祖國才依依不舍地停住了奔跑的腳步,他定定地站在那裏,目送著火車漸行漸遠,越來越小,直到消失在了自己的視線中。

大家都沉默著在站台上又呆了好一會兒,這才慢慢轉身離開。回去的路上,大家都還沉浸在與親人離別的傷感情緒中,一致繼續保持著沉默,直到章小鳳一聲奇怪的低呼,才打破了有些沉悶的氣氛,她“哎呀”了一聲後,問兒子郝祖國:“祖國,你那個姐夫……叫什麼山的,他怎麼沒來送亭花呢?有這麼做丈夫的嗎?這也太不像話了吧!”

“你是說戴雲山啊。媽,我姐已經和他離婚了。”

“哎呀,這個亭花,做事咋這麼絕呀……”以郝亭花風風火火的脾氣,做出這樣的事情,章小鳳本不應該感到意外,但她還是有些吃驚。郝亭花如此果斷決絕的態度,不免讓章小鳳心生感慨:“那個人應該是真心喜歡你姐的吧?”

“我想應該是的,不然他為啥要不惜一切代價千方百計和姐結婚呢?隻可惜,他不適合我姐。”郝祖國說完,若有所思地望向車窗外。其實窗外的景色已經被雨水模糊了,什麼也看不清楚,他看到的,隻是像流淚的臉一樣的玻璃窗,上麵若有若無地映出自己的樣子。透過被水痕打濕的玻璃窗,他似乎看見了另一張哭泣的臉。

“祖國啊,不管怎樣,你姐的事這也就算是過去了。她去了那麼遠的地方,我們也隻能替她擔心,想操心是鞭長莫及了,可是你啊,還有設子啊,怎麼一個個的都不讓我和你爸省心呢。”

2、風雨情淒淒

身為遼海汽車製造廠副廠長的郝祖國已經有了自己的專車,今天就是他的車,載了章小鳳一家人到火車站來的,小車除了司機外隻能再坐四人。郝設華之前是和駱子一起坐公交車來的,現在他就說讓駱子坐郝祖國的車,他還有事要回廠裏,於是自己就一個人又搭公交車走了。郝祖國本來也準備單獨走的,但被章小鳳強行叫住了,母親讓他陪她一起回療養院。一位,郝祖國滿腹心事的樣子是瞞不過章小鳳的。雖然郝亭花的離開讓他有些難過,但以他的性格來講,還不至於難過成這樣一副沒精打采、消沉安靜的模樣。自從當上汽車製造廠的副廠長以來,他似乎變了個樣子,過去總是聽到他那大嗓門滿世界地嚷嚷,可現在他安靜下來了。但在送郝亭花的時候突然又爆發了。他大喊著追著火車跑了好長一段路停下來時,看他的背影誰都會以為他在哭泣,可等他轉回來時,臉上不但沒有哭過的痕跡,居然還帶著笑,一派平靜的樣子。越是這樣,章小鳳就覺得越有問題。知子莫如母,更何況郝祖國從裏到外都像透了她,他那刻意隱藏著什麼的表情,別人也許看不出來,但一定瞞不過她這個當媽的眼睛。

“媽,我能有啥事啊。”郝祖國回頭笑了笑:“不過,二哥還在為失戀的事在消沉呢。二哥也真是的,對一個不值得他愛的女人還這麼癡情,都多少年了還忘不了。唉,真不知道該說他啥好哩。”

“祖國,你別跟我在這裏繞彎子了,我沒問你二哥的事。我在問你呢,你和明明的事又是咋回事?你們兩個不是都訂婚了嗎?咋突然說變就變了呢?是你的問題還是她的問題?我怎麼看明明都不像那種會見異思遷的女孩子呀,是不是你動了什麼花花腸子了?”

“媽,我的事你就別管了。”郝祖國有些煩躁地說著,把頭扭到一邊,繼續看著窗外。

“我也不想管你的事,可你要是對不起人家明明,我就不能不管了,我們郝家不能出一個負心漢啊!我可不記得教過自己的兒子做陳世美,你要是真當了陳世美,我就要做一回包公,把你用狗頭鍘給鍘了!”

“媽,人家明天都要結婚了,我從哪裏去當陳世美啊?媽,你要真有那狗頭鍘,能親手鍘了你兒子的話,我倒想讓你現在就把我這顆項上人頭給鍘了!”

“怎麼說話呢?你這渾孩子!嗯?你說什麼……明明要結婚了?和誰?”

“不認識!”

“這麼說,是明明變心了?你們不都談了這麼多年了,怎麼會……”

“媽,我求你,別再說了行不行!”郝祖國抱住了頭,章小鳳看著他,無聲地歎息:“祖國,這是咋的了,我還以為你和明明會……”

“這樣也好,反正孫家的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郝一湖突然在一旁低沉地說道。

“爸!你什麼都不知道,瞎說什麼啊,不準你那樣侮辱明明!”郝祖國猛然的暴吼,把章小鳳和郝一湖都嚇了一跳,就連坐在副駕駛座上的駱子都驚訝地回過了頭來:“祖國,你怎麼能這樣跟你爸說話?”

“就是啊,你這個不孝的渾小子,怎麼跟你爸說話呢!”

駱子輕聲的責備,和章小鳳惱怒的斥責,就像是一枚引信,引爆了郝祖國腦子裏積蓄已久的情緒“炸彈”,使他的整個人一下子到了崩潰的邊緣。

郝祖國突然毫無征兆地拉開車門,司機大吃一驚,慌忙拉下手閘,一串刺耳的刹車聲後,車斜著停在了路邊,還沒等車完全停穩,郝祖國就立即跳下車去,跑進了青紗般的雨霧中。

“祖國!”

“你這個渾小子——”

“郝書記……”

郝祖國絲毫沒有理會大家的呼喊,頭也不回地狂奔而去,很快便隱沒在了雨霧中。

“這小子受什麼刺激啦?”章小鳳訝然地回頭,看向郝一湖,她本不放心,想讓郝一湖去追,但一看郝一湖很難得的臉色低沉,話到嘴邊又憋了回去,隻是回身對司機說:“師傅,麻煩你把我們先送回去吧。”

跑出一大段路後,郝祖國氣喘籲籲地停了下來,他能真切地聽到自己劇烈的心跳聲,和粗重的喘息聲。雨水打濕了他的頭發,有些不安分的雨滴從頭發中穿過,趟過前額,在眼角混合上一些又鹹又澀的液體,然後又滑過兩腮,在下巴上彙集在一起,在地球引力的作用下,一滴一滴,慢慢地滴落。他慢慢把手伸進衣兜裏,當指尖觸摸到衣兜裏那一團潮濕的紙屑時,郝祖國的手不由自主地痙攣了一下,心也跟著猛然瑟縮了一下,好像那紙屑是個什麼尖銳的東西,刺中了他的指尖,錐心的疼痛傳到了心髒。郝祖國抓了些紙屑在手中,狠狠地、咬牙切齒地揉搓了幾把,然後憤怒地將它們撒向了灰蒙蒙的天空,任由它們飄飄灑灑……

原來,那是一張被撕碎了的婚宴請柬,大紅燙金字的豪華請柬,是孫小明和一個叫吳美珩的男人的結婚請柬。

另一邊的衣服口袋裏,還裝著一封被揉成皺巴巴一團的信,那是夾在請柬裏一起送到郝祖國手上的。靠在一顆路邊的老槐樹下,郝祖國顫抖著雙手,將那封皺巴巴的信再次掏了出來,空白的信封上什麼也沒有寫,打開信封,取出裏麵的信紙,薄薄的一張,娟秀的字體和孫小明的倩影一樣,熟悉得讓郝祖國的視線發痛,信上簡單地寫著一行字:“我在老地方等你。”

在老地方等我,可等我又有何用,相見又有何用,隻能是徒增傷悲。現在木已成舟,已經再也不能回頭了,為何還要再糾纏呢?再次的纏綿隻能加重內心撕裂的疼痛。明明,我們兩個人隻能沿著現在的路這麼走下去,不管是對是錯,不管前麵是陽光大道還是荊棘滿地,我們都得咬著牙走下去,我們已經別無選擇了。明明,相濡以沫,不若相忘於江湖,就讓我們相忘於江湖吧。

郝祖國木然地走到白河邊,將口袋裏剩下的鮮紅的碎紙片連同那封揉爛的信,一起拋進了河中。看著自己沾了許多金粉的手,也染上了一些紅色,被雨水吻濕的地方,幾片碎屑還纏綿著不願離去,在手心裏留著血一樣的斑斑印漬。請柬看上去雖然很精致很高檔,顏色紅得也很鮮豔很喜慶,但顯然顏色是染上去的,隻不過是淺淺地附著在表麵,沒有根基,一點雨水就讓它變得麵目全非了。那些飛花般飄落的紙屑在空中翻騰了一會兒,就在雨水的潮濕裏變得沉重,匆匆地墜落到了水麵上。大概是由於下著雨的緣故,大部分水麵上的紙屑沒有像春天過後的落花那樣自由自在地在水麵上飄零,而是很快地隱沒在了浪花中,沉入了水底,消失得無影無蹤。有那麼零星的幾片,想努力地與命運抗爭,掙紮著想多留在水麵上幾秒鍾,好與這個繁華的世界作最後的道別,然而,它們的掙紮是那麼的無力,短暫的一瞬後,它們就被一雙無形的手拽進了無邊的黑暗裏。

這或許就是人生,就是人與自然,人與社會,抑或是人與現實的鬥爭。現實就如無情的浪濤,終究會將漂浮於上麵的渺小個體吞噬個一幹二淨。

郝祖國閉上眼睛,緩緩地仰起頭,讓雨水把自己的淚痕衝刷幹淨;同時攤開雙手,讓雨水把沾在上麵的金粉和紅色,也一起徹底帶走。郝祖國臉上的表情很嚴肅,就像在進行一場莊重的宗教儀式一般。讓雨水把過去統統衝刷掉吧,要想更決絕地前行,就得徹底告別過去,郝祖國這樣想著。

“抱歉,明明,我不能去找你。”

郝祖國用濕漉漉的手擦了一把臉,他的腳不知是因為站得太久僵硬了,還是被雨水浸泡得太久麻木了,所以他跺了跺腳稍加活動了一下。離開白河邊時,郝祖國再次望了一眼有些渾濁的河水,喃喃地說道:“別了,我的愛。”

什麼時候也學得這麼肉麻了,自己果然不小心中了資產階級的毒。郝祖國微微苦笑了一下,很無奈地搖了搖頭,大概是潛移默化中受了孫小明的影響吧,不過沒有關係,從今以後再也不會說這樣的話了,一生就說這麼一次,也不算太丟臉,何況也沒有人聽見,就算這樣說非常可恥,因為是對自己說的,所以還是情有可原。趕緊重新開始,重新振作,重新踏上奔向理想的快速路,這才是當務之急,也是最重要的。

離開時,郝祖國心裏突然產生了這樣一個念頭,這樣算不算是獲得新生呢?也就是所謂的鳳凰涅磐,置之死地而後生,內心與情感都經過了一番生與死的折磨和考驗,是不是也可以算是浴火重生了?那麼,剛才那句話也可以換成這樣的意思來理解吧——再見了,我心中的愛人;再見了,過去的郝祖國……

3、美人淚

回到家之後,章小鳳的大腦中,總是一遍遍地閃過郝祖國跑進雨霧中時那張痛苦扭曲的臉。她越想越放心不下自己的兒子,越想越提心吊膽。於是,就一個勁地打郝祖國辦公室的電話,但始終沒人接。直到晚上九點多,電話才終於打通了,郝祖國甕聲甕氣地說:“媽,我沒事了,你放心吧。”

章小鳳聽出兒子雖然肯定是感冒了,但精神狀態卻已經恢複了正常,這才算放了心。

就在郝祖國因為泡了兩三個小時冷雨而感冒發燒得一塌糊塗時,孫小明結婚了。盛大的婚禮在遼海市最大的白天鵝大酒店裏舉行,越發肥胖的孫大峰腆著他那足以與大水缸媲美的肚子,周旋於大都是省市幹部的賓客之中,得意地介紹著自己的乘龍快婿。身為市委書記秘書的新郎吳美珩,無疑是婚禮上最引人注目的男主角,隻見他一臉的春風得意,還在所有賓客麵前刻意裝出一副謙恭有禮的模樣來,而身為女主角的新娘孫小明身穿紅色洋裝,她的美豔本可光彩照人,但由於她像個拉線木偶一樣一聲不吭地跟在新郎的身後,笑容僵硬在臉上,被動地接受著眾人的恭維和祝福……

稍微用心的人不難發現,就算孫小明塗了很厚的粉底,擦了很紅的胭脂,但蒼白的臉色還是隱約可現,尤其是她那布滿了血絲的雙眼,怎麼都無法掩飾她的疲憊與憔悴,看她那樣,好像是一夜沒睡,又好像是哭過一整晚。遺憾的是,過於興奮的新郎吳美珩和父親孫大峰都沒有發現到她的異樣,他們臉上帶著歡喜的微笑,忙碌於各自的應酬,趁著杯觥交錯的絕佳時機,締結著他們今後的某些利益盟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