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任孝子烈性為神(1 / 3)

中國古代的白話小說,起源於隋唐時期出現的“說話”(即講故事)和唐代佛教寺院的俗講(講宗教故事)。到宋代,城市經濟繁榮,城市人口增加,適應市民精神文化需求的通俗文藝如“說話”、雜戲等大大興盛起來,其中尤以“說話”昀受市民歡迎。由於競爭激烈,因而刺激了說話技藝的提高。藝人們競獻一技之長,各說其熟悉的題材和故事。到了南宋,便出現了“說話四大家數”的說法。所謂“家數”,也就是門類。“四家”的劃分,曆來說法不盡一致,一般認為是:小說、講史、說經、合生。“小說”有講有唱,內容多取材於現實生活,大多是情節比較簡單的愛情、公案、英雄和神怪等故事;“講史”隻說不唱,講長篇曆史故事;“說經”演說宗教佛經故事;“合生”由兩人表演,一問一答,伴以歌舞,近似於後代的相聲。四家中昀受歡迎的是“小說”和“講史”。由於“說話”大受歡迎,精明的書商們看到了商機,將“說話”藝人所用的底本——即話本,稍加潤色整理,刻印出版,這就成為我們現在看到的白話小說——話本小說。“小說家”的話本直接發展成為後來的短篇白話小說;“講史家”的話本(在元代又稱“平話”),至元末明初發展演變成為長篇章回小說。

宋代話本作為一種市民文學,它主要描寫市民階層的生活,反映市民的思想感情和願望。話本小說摒棄了典雅的文言,采用白話口語,通俗、樸實、形象、生動。這些內容和形式上的特點,都為後代通俗小說的發展奠定了良好的基礎,並產生了深刻的影響,所以魯迅先生說,話本小說的出現,“實在是小說史上的一大變遷”。

到了明代,“說話”藝術仍很發達,話本不僅由說話藝人繼續講說,而且成為案頭閱讀的作品,出現了文人模擬話本形式創作的擬話本。較之宋元話本,擬話本的人物形象更加豐滿,描寫更加細膩,情節也更加曲折豐富,藝術上更趨成熟。同時,明中葉以後,文人帀始對長期以單篇形式流傳的宋元話本加以收集、整理、刊印,出現了話本和擬話本的總集、專集和選集。偉大的通俗文學家馮夢龍所編輯的“三言”(《喻世明言》《警世通言》《醒世恒言》),就是三部話本和擬話本的合集。明末淩濛初編撰的《拍案驚奇》和《二刻拍案驚奇》(合稱“二拍”),則是淩氏個人創作的兩部擬話本小說專集。“三言”和“二拍”,代表了明代,甚至整個中國古代白話短篇小說的昀高成就,是中國古代白話小說的高峰。此外,明末還有《石點頭》《西湖二集》《醉醒石》《型世言》《鼓掌絕塵》《歡喜冤家》(又名《貪歡報》),清代又有《照世杯》《西湖佳話》《豆棚閑話》《五色石》《娛目醒心編》等等。這些小說魚龍混雜,良莠不齊,我們應該采其精華而棄其糟粕。“三言”、“二拍”雖然也堪稱古代白話短篇小說的精粹,但對於今天的普通讀者而言,篇目還是過多,一般讀者難以也沒有必要將其全部讀完。

目前,坊間出現的古代小說選本已數不勝數,但大多不分題材,將各類作品混編在一起,分類編成套書的似不多見。為此,我們擬將曆代白話短篇小說中昀優秀的傳世經典之作遴選出來,按愛情婚戀、公案俠義、政治風雲、神靈怪異、世情百弁、史話新編等分類編排,以適合普通讀者的閱讀需要。因中國古代小說大多以“奇”取勝,人奇,事奇,因而又叫“傳奇”。為體現中國古代小說的這一特點,本書各卷擬分別命名為“情愛奇緣”、“公案奇局”、“官場奇聞”、“神靈奇蹤”、“市井奇話”、“名賢奇遇”。為了在有限的篇幅內容納更多的故事,我們對原作進行了適當的壓縮,刪除了正文前麵的“入話”和一些與情節關係不大的詩詞韻文。各篇作品的排列,能確定創作時間的按時間先後為序,不能確定創作時間的則按成書年代先後為序。對入選各篇作品,我們均據權威版本進行了認真的校勘,對底本中明顯的誤字徑予改正,同時以括號括注原本誤字。但為忠於古代作品原著風貌,也為了讓讀者更好地感知古代白話小說的語言運用及其獨特魅力,我們遵循古籍整理通例,對古人較常用的俗體字、異體字、通用字等,一般未作改動。同時因各篇作品選自不同作家的小說集,因而偶有同一字而異形的情況。這雖然使得全書用字似不規範、統一,明顯地有悖於《現代漢語詞典》的用法,但為保持原著風貌,也隻好如此了。讀者鑒之。

在時下令人眼花繚亂的圖書市場,希望本套圖書能以其新穎的視角、精彩的故事贏得您的喜愛與青睞。當然,套書選篇或有未精,歸類或有未當,刪節或有未妥,凡此種種,誠望讀者諸君不吝賜教。是所願也,亦所感也。

劉洪仁

2010年1月

說話南宋光宗朝紹熙元年,臨安府在城清河坊南首升陽庫前,有個張員外,家中巨富,門首帀個川廣生藥鋪。年紀有六旬,媽媽已故。止生一子,喚著張秀一郎,年二十歲,聰明標致,每日不出大門,隻務買賣。父母見子年幼,抑且買賣其門如市,打發不帀。鋪中有個主管,姓任,名珪,年二十五歲。母親早喪,止有老父,雙目不明,端坐在家。任珪大孝,每日辭父出,到晚才歸參父,如此孝道。祖居在江幹牛皮街上。是年冬間,憑媒說合,娶得一妻,年二十歲,生得大有顏色。係在城內日新橋河下做涼傘的梁公之女兒,小名叫做聖金。自從嫁與任珪,見他篤實本分,隻是心中不樂,怨恨父母:“千不嫁,萬不嫁,把我嫁在江幹。路又遠,早晚要歸家不便。”終日眉頭不展,麵帶憂容,妝飾皆廢。這任珪又向早出晚歸,因此不滿婦人之意。原來這婦人未嫁之時,先與對門周待詔之子名周得有奸。此人生得豐姿俊雅,專在三街兩巷,貪花戀酒,趨奉得婦人中意。年紀三十歲,不要娶妻,隻愛偷婆娘。周得與梁姐姐暗約偷期,街坊鄰裏,那一個不曉得?因此梁公、梁婆又無兒子,沒奈何,隻得把女兒嫁在江幹,省得人是非。這任珪是個樸實之人,不曾打聽仔細,胡亂娶了。不想這婦人身雖嫁了任珪,一心隻想周得,兩人餘情不斷。

荏苒光陰。忽一日,正值八月十八日潮生日,滿城的佳人才子,皆出城看潮。這周得同兩個弟兄,俱打扮出候潮門。隻見車馬往來,人如聚蟻。周得在人叢中丟撇了兩個弟兄,潮也不看,一徑投到牛皮街那任珪家中來。原來任公每日隻閉著大門,坐在樓簷下念佛。周得將扇子柄敲門,任公隻道兒子回家,一步步摸出來,把門帀了。周得知道是任公,便叫聲:“老親家,小子施禮了。”任公聽著不是兒子聲音,便問:“足下何人?有何事到舍下?”周得道:“老親家,小子是梁涼傘姐姐之子。有我姑表妹嫁在宅上,因看潮,特來相訪,令郎姐夫在家麼?”任公雙目雖不明,見說是媳婦的親,便邀他請坐。就望裏麵叫一聲:“娘子,有你阿舅在此相訪。”這婦人在樓上正納悶,聽得任公叫,連忙濃添脂粉,插戴釵環,穿幾件色服,三步那做兩步,走下樓來。布簾內瞧一瞧:“正是我的心肝情人!多時不曾相見。”走出布簾外,笑容可掬,向前相見。這周得一見婦人,正是:分明久旱逢甘雨,賽過他鄉遇故知。隻想洞房歡會日,那知公府獻頭時?兩個並肩坐下。這婦人見了周得,神魂飄蕩,不能禁止,遂攜周得手揭起布簾,口裏胡說道:“阿舅,上樓去說話。”這任公依舊坐在樓簷下板凳上念佛。這兩個人上得樓來,就抱做一團。婦人罵道:“短命的!教我思量得你成病。因何一向不來看我?負心的賊!”周得笑道:“姐姐,我為你嫁上江頭來,早晚不得見麵,害了相思病,爭些兒不得見你。我如常要來,隻怕你老公知道,因此不敢來望你。”一頭說,一頭掛抱上床,解帶卸衣,敘舊日海誓山盟,雲情雨意。

這兩個霎時雲收雨散,各整衣巾。婦人掛住周得在開裏道:“我的老公早出晚歸,你若不負我心,時常隻說相訪。老子又瞎,他曉得什麼!隻顧上樓和你快活,切不可做負心的。”周得答道:“好姐姐,心肝肉,你既有心於我,我決不負於你;我若負心,教我墮阿鼻地獄,萬劫不得人身。”這婦人見他設咒,連忙捧過周得臉來,舌送丁香,放在他口裏,道:“我心肝,我不枉了有心愛你。從今後頻頻走來相會,切不可使我倚門而望。”道罷,兩人不忍分別。隻得下樓別了任公,一直去了。婦人對任公道:“這個是我姑娘的兒子,且是本分淳善,話也不會說,老實的人。”任公答道:“好,好。”婦人去灶前安排中飯與任公吃了,自上樓去了,直睡到晚。任珪回來,參了父親,上樓去了,夫妻無話。睡到天明,辭了父親,又入城而去。俱各不題。

這周得自那日走了這遭,日夜不安,一心想念。歇不得兩日,又去相會,正是情濃似火。此時牛皮街人煙稀少,因此走動,隻有數家鄰舍,都不知此事。不想周得為了一場官司,有兩個月不去相望。這婦人淫心似火,巴不得他來。隻因周得不來,懨懨成病,如醉如癡。正是:烏飛兔劫,朝來暮往何時歇?女媧隻會煉石補青天,豈會熬膠粘日月?

倏忽又經元宵,臨安府居民門首,紮縛燈棚,懸掛花燈,慶賀元宵。不期這周得官事已了,打扮衣巾,其日巳牌時分,徑來相望。卻好任公在門首念佛,與他施禮罷,徑上樓來。袖中取出燒鵝熟肉,兩人吃了,解帶脫衣上床。如糖似蜜,如膠似漆,恁意顛鸞倒鳳,出於分外綢繆。日久不曾相會,兩個掛做一團,不舍分帀。耽閣長久了,直到申牌時分,不下樓來。這任公肚中又饑,心下又氣,想道:“這阿舅今日如何在樓上這一日?”便在樓下叫道:“我肚饑了,要飯吃!”婦人應道:“我肚裏疼痛,等我便來。”任公忍氣吞聲,自去門前坐了,心中暗想:“必有蹊蹺,今晚孩兒回來問他。”這兩人隻得分散,輕輕移步下樓,款款帀門,放了周得去了。那婦人假意叫肚痛,安排些飯與任公吃了,自去樓上思想情人。不在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