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聲原地休息的命令傳來,也不知道這個命令在前麵傳了多久。
反應慢的家夥、走暈頭的家夥們還是要撞在前邊人身上,大家擠擠擁擁地坐下來,這時候就有某些好奇心過強的,比如說不辣這樣的貨,累成這樣還是要好奇——他走向那兩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兩個活人和一個死人。
“難民吧?住緬甸的華僑?家裏做生意的還是念書的?看穿著家境不錯呢。嘖嘖。”不辣搭訕道。
女人隻是接著念叨:“誰能幫我喪了我的公公?”
要麻死了後,不辣變得很討厭。有的人一生隻需要一個朋友,他怎麼頭撞南牆,這個朋友都不會讓他碰壁。不辣於是像被斬成兩段的蚯蚓,蠕動著,嘮叨著,想給自己再湊合出一個朋友。
“不辣,你給人個安靜好不好?”郝獸醫叫他。
不辣現在看起來確實很討厭,別人並沒打算回答他的問題他也一勁兒自問自答,就是那種拿街頭遇上的他人的痛苦當作談資的鳥人——而那女人顯然有與她曾經的家境相應的聰明,她明白這一點,因明白而根本不看他,她說話幾乎隻是因為她已經習慣了原來的韻律,沒人知道她已經在這種單調的韻律中等待了多久。
不辣還在叨*:“丈夫呢?死了吧?日本人殺的還是緬甸人?這是你公公?很厲害呢,能走到這兒。我們路上撞見好多,能爬上南天門的還真沒幾個……”
煩啦提高聲音叫他:“不辣!”
不辣回頭問:“麼子事?”
“回來!”郝獸醫說。
“我又不累。”
煩啦說:“誰他媽管你累不累?你明知道幫不上忙就滾回來!”
“我陪她講話,蠻可憐的。”不辣不打算回來。
郝獸醫說:“這有鏟子。你要真可憐她就把人埋了,好讓她走人。”
“你都累散了,我哪兒有力氣?走人往哪兒走?禪達?有她吃有她住啊?”不辣隻打算動嘴。
煩啦說:“現在最不缺的就是你這種一分錢一輪船的同情心!都快亡國了你歎口氣就對得住天地君親師了?”
剛和煩啦一邊的郝獸醫居然在旁邊為不辣抱不平,“不辣倒也不止歎口氣……”
“郝道學你閉嘴!——不辣,不回來我拿槍打你啊!”煩啦倒不會真開槍,但他拉了槍栓。
郝獸醫攔著煩啦,“你不要又亂玩槍。”
“要得嘞,要得嘞。”不辣說著很不忿地回來了,煩啦現在學小心了,他先退出那發子彈。
可是回到他們中間,不辣立刻開始播報其實這邊的人剛才都聽得真真切切並且全是他一言堂的新聞,“她是華僑,全家都在緬甸做生意,人家家世不錯的,全讓打仗給搞胡了。她丈夫死了,公公上到南天門也病死了……”
蛇屁股揶揄道:“這是你說的還是她說的啊?”
“這種事我見太多了。——看就知道怎麼回事了。”不辣吹噓。
煩啦拿話堵他:“沒人想知道怎麼回事。”
惰於思的人偶爾也接近真理,不辣幾乎猜對十之八九。僅需要補充兩條:她舉家——包括娘家和夫婿家——在一周內毀於戰火;她的好家世也讓她受過好教育,和不辣比堪稱學富五車,實際上她是那類能把書的精華讀進人的生命的少數派。
在剛才原地休息的命令傳下來後,殘影就對身邊的人擺擺手,把負著的繩子扯下,“誒,花生米,你們幾個,都歇著。”
“早就該歇了,累死我啦。”蛇屁股抖了抖手,站在那裏說道。
木匠等人在距離煩啦他們不遠的地方坐下,“啊,是該歇一些。”
殘影把身上的中正式拿來放在車上,擺弄了下自己的毛瑟M712,接著清點車上的東西。他從裏麵拿了一箱餅幹,然後一路走過去,每五六個人丟下一盒,“別一個人獨占,給身邊弟兄們一點”,他邊走邊吩咐,溜了一圈,殘影回到車旁,把空木箱丟在車上,然後拿了幾個罐頭朝花生米和蛇屁股等人走去。
女人還在念叨:“過路君子,誰能幫我喪了我的公公?”
殘影在不辣回來的時候剛到這兒,他把手裏四五個罐頭丟給花生米、蛇屁股、煩啦、阿譯等人,“大家分著吃,先充充饑,給肚子填點東西。”
這事完了,殘影聽到女子的念叨,於是轉頭,他看著站在那裏的女人。
殘影走了過去,和剛才不辣走過去不同,煩啦那些人都知道這人會幹什麼,他就是個不會停歇的機器,而且不缺乏好心,但每個感受到他好心的都必須付出東西。給他幹苦力,聽他命令,追隨於其身邊。總之,對人渣們來說,殘影幫助的人都有他自己認為的一套,用獸醫的話講:他在做人事。
來到女子身前,那女人拉著自己的孩子低頭在那裏接著念叨:“誰能幫我喪了我公公。”
殘影站在那兩個活人和一個死人麵前,他看了看死人,接著又將目光看向女人和孩子,人渣們不知道他看向女人多一點還是看向孩子多一點。
那個女人並沒有看他,低垂著幾乎是披散的沾著草葉和泥垢的頭。那孩子瞪著他,如一隻幼犬瞪著巨大的同類,隻是此時的殘影如果像狗也隻是象一匹超級巨大的溫馴鬆獅——事實上此刻的他露出難得在煩啦等人麵前展露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