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疤臉嘟囔著要報複,卻還是忍不住讚歎說,顧子規即使是被人下了藥還可以一個人單挑他們一群,這輩子想要報仇,恐怕是不太可能了。
如果連躲在門外的人都看見了,那麼一向精明的顧子規不可能不知道。看著他血如淚似的流了下來,我突然很想砍下我自己的手,那麼也許心就不會能麼痛。
“真臘的流淚樹分泌的汁液,會讓人的眼前出現幻像,方才的幻境很美,隻是味道稍差了些。”顧子規隨意地說笑著,就好像他的眼睛,還能夠輕易的穿過密密麻麻的藤蔓,盯住我的心神。
“你…你不要笑,現在…笑會很難看的。”他的嘴角彎的弧度,不多不少,與平日裏他得意時候的笑容一模一樣。顧子規收回了手,略略偏轉,正對著太陽,說道,“天亮了,找個地方休息,你一夜未睡,應該很累了。”之後,顧子規掙紮著站了起來,抬手就撫上了我胡亂披在肩上的頭發。
我以為他會喊叫,會哭鬧,會不可置信。但我忘了,他是顧子規。顧子規會平淡的接受一切,會優雅的舔舐所有的傷口,會沉靜的掃去別人所有的不安。若真的如市井之徒一般,不肯接受現實,那麼,也許顧子規就活不到今天。
其實顧子規的年紀比江蘺還要小,僅僅比我大七歲。但他這樣的年紀,卻有著常人沒有的胸襟與氣魄,那種麵對危險時的閑庭信步,絕對是裝不出來的。我看到他很安靜的走在我的身後,一副身家性命全都交到我手上的模樣,心中很不是滋味。
我們找到了一間破廟,佛像破爛不堪,看來是很少有人進來供奉。我將顧子規扶著躺下之後,拿著一個乘香灰的鼎,就出去找了一些水,仔細清洗幹淨顧子規臉上剩下的粉末,又給他包紮了手臂上的刀傷。可我能做的也隻有那麼多,看著他的眼睛,內心滿是愧疚。顧子規在最後突然開了口,說,“再去打一些水。”
當我依言將水放到他的麵前時,顧子規的眼睛已經被一塊藍布蒙上了,應該是他衣服上的。我這樣想著的時候,顧子規卻突然將我按坐下了。
我從未想過這世上還會有第三個人為我整理發髻,可這真是一個奇怪的場景,這裏沒有銅鏡,他又看不見,他竟然就這樣,固執的要為我梳洗。
我發愣的想著,纏繞住自己發絲的,是他執劍的手,是他拿筆的手,是他焚香的手。在溪靈鎮的時候,我就知道,他愛在清晨舞劍,喜歡研究書法,調的一手好香。有時候,他也去江蘺的醫館裏幫忙,為人診脈治病。我想,如果不是從空山裏帶出了我,顧子規的典雅生活應該還會持續很長的一段時間。而我,也許還在空山裏,和姑姑一起。
心裏竟沒有了往日的沉重,由姑姑想到了顧子規,想到了他的眼睛,心中所有是如潮水般湧來的羞愧,感動。頭皮一緊,我就聽見了頭頂上的人說話,“好了。”
我轉過身來的時候,顧子規正摸著水,在洗手。我緊鎖著身子,瞪大了眼睛看他,卻後知後覺,他已經再也看不到我的眼睛。又悶悶的垂下了頭,頭腦裏是一片的空白,不想動,更不想說話。大腦混亂的時候,最好不要說話,因為越說越亂。這是江蘺告訴我的,而我其實是在這種時候,想不到要說什麼。悉悉簌簌的聲響之後,我抬起朦朧的眼,看見顧子規已經重新躺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