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 號
我是一個循規蹈矩的人,這個大家都看見了。同時我又是一個不想循規蹈矩的人,這個大家可能不知道。因為我最終表現出來的是循規蹈矩的模樣。其實多數女人內心都是渴望打破規矩的,渴望著生活出格,渴望著遭遇激情。對不對?不同意這個觀點的,可以來信和我探討。我在省政府辦公廳秘書處工作,一個非常規矩的正經的嚴肅的單位。
當然,我現在不在那裏。我正坐在火車上。否則我也不會那麼大膽地跟你討論渴望出格的問題。我已遠離了單位和領導,有了出格的時機和條件。
前天我的處長對我說,這段時間你工作很累,可以休假了。我連忙表示感謝。雖然這假期本來就屬於我,而且一推再推。可我還是把它看成是領導上的關懷。一個有教養的人應當這樣。接下來我迅速地擬出了假期計劃。我從來不隨隨便便度過任何一個日子。當然這又是廢話,循規蹈矩的人應當如此。我是這樣安排的:
前五天用來搞衛生,將所有的棉被拆洗,所有的毛衣翻曬,徹底打掃房間衛生,包括掃除蜘蛛網和許多平時顧不上的犄角旮旯的灰塵;中間五天用來采購,將一些早就想添置卻一直無暇添置的日用品買回,比如電子消毒櫃,比如門廳的地毯,再比如新的沙發套,同時還請人來修理家電,擦洗抽油煙機,等等;最後五天我用來走訪,除了見見許久不來往的老同學之外,還要去見見孩子的班主任,交換一下對孩子的看法。
老實說,這個計劃不用擬訂,往年的假期我都是這樣安排的。我的丈夫孩子對此非常滿意,同時我還給他們燒許多好吃的。他們滿意,我也就滿足了。但今年卻發生了意外。那天回到家,我正想宣布我要休假了,忽然被眼前的景象所震動:我的丈夫和兒子,一大一小兩個胖子正並排挺在沙發上看球賽,對我的進門毫無察覺。他們手上拿著冰淇淋,滿嘴濕乎乎地在那裏叫喊。換鞋的時候,我一眼又見到了兩雙臭哄哄的鞋子,橫七豎八地擱在那兒。我習慣地把它們揀到鞋架上。每天早上他們走後,我得把拖鞋揀到鞋架上,每天晚上下班後,我得把兩雙臭鞋放回到鞋架上。
就在我彎腰揀鞋的時候,我的腦子裏忽然冒出一個念頭:難道我前世欠了他們爺倆什麼了嗎?為什麼要如此地伺候他們容忍他們?這個問題當然是沒有答案的。我不清楚我的前世。但今世我是清楚的,我一直在做他們的仆人。
吃飯的時候我忽然說,我後天去北京。
他們爺倆如我想的那樣,一齊睜大了眼睛看著我。我回看了他們一眼,鎮靜地說,去10天。兒子先說話。他說,那我們怎麼辦?我說我想過了,你中午在學校吃,你爸中午在公司吃,剩下就是一個晚飯問題,可以在外麵吃,也可以自己做。菜場就在門口,什麼都有賣的。你爸燒菜比我燒得好。至於洗衣服嘛,咱們家是全自動洗衣機,傻瓜都會用。丈夫說,你去北京幹嗎?開會嗎?我說不開會,去玩兒。處裏讓我休假,今年我想換個方式。丈夫說,很好,你應該到外麵去散散心。兒子也馬上表態說,你去吧,媽,根本不用掛念我們。
這讓我意外,也有點兒失落。但我還是沉著地離開了飯桌。我聽見兒子小聲地對他爸說,爸,這下咱倆自由了。
我上了去北京的火車,還是軟臥。上火車是為了省錢,坐軟臥是因為走得太急,買不到硬臥。至於為什麼選擇北京作為目的地,這就很難說清了。也許是因為那裏有故事吧。
一踏上火車車廂,我就感到一種久違的親切。在成家之前,我是常常坐著火車東奔西跑的。20歲時,我在火車上有過一次情感遭遇,那個人沒能成為我丈夫。我們隻通了一年的信,現在我已完全不知他的下落;30歲時,我在火車上又有了一次情感外遇,那個人給我打過許多電話,後來也不了了之。現在我40歲了,不說萬念俱灰,至少是萬念皆燒成炭了。所以在坐進軟臥車廂後,我絲毫也沒有關心“同房”的將會是什麼人。我放下行李拿出洗漱用具泡好茶後,就開始觀望風景。
過了好一會兒,當我從自然風景轉向人文風景時,才發現我們這間“包廂”裏,隻有我和另一個男人。他靠在他的座位上看書。見我回頭,他朝我笑笑,我也就朝他笑笑。他打招呼說,去北京嗎?我點頭。你呢,他說我也是。他又問,是去開會吧?開會?有意思,人們一說到北京總是首先想到開會,就好像那是個大會場。我說不,不開會。去玩兒。男人笑了,說,你這個樣子.一看就不像是出去玩兒的。玩兒應該是什麼樣子?我來了興趣。他說,首先你不會坐軟臥,其次你不會穿職業套裝,還有你不會一個人去。
這個談話開頭有趣。我一下來了談興。
你說的有道理,非常有道理。我這麼說的時候,腦子裏忽然冒出一個大膽的念頭。我接著說,你是個很有眼力的人。我的確不是去玩兒,但也不是開會。我是去談一個項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