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文人篇(5)(1 / 3)

當我們都不再認為自己頭上有光環,隻有用力去做,來換每一點進步的時候,中國的信心,就開始了廢墟上的重建。

這可能不是柏楊先生寫作時所想到的,而是藏在他的心底。

柏楊先生曾給張香華女士寫過這樣的詩,說道:“險已夷,驚已安,我們倆注定會守望到,北極星懸升,在命運蒼茫的曉色裏。”

這是出獄以後的作品。這樣充滿期待的詩句,是柏楊先生的為人。他不是充滿仇恨和絕望的人,他的筆雖然犀利,他的心中,存的卻是一份希望。

十幾年前,從不敢想象中國會發展到今天的樣子。

柏楊先生走了,希望卻留下。

寫字樓不滅的燈火,腳手架上忙碌的民工,田野裏互相挽起的臂膀,告訴孩子,把你的書給小朋友分享。

一切的一切,都微不足道。

也許。

也許可以讓我們的下一代,在重新讀柏楊先生的時候,不必再像我們那樣汗流浹背。

瓊瑤的泰坦尼克

為瓊瑤的小說流淚不是一件稀奇的事情。我大學的女同學們常常捏著汗濕的手帕,看《失火的天堂》或者《心有千千結》而雙目迷離。

作為燕趙之地的子孫,我心中所更加親近的是,西北高天下的蒼莽黃沙,邊塞草原上的鐵馬冰河。因此,於瓊瑤書中的恩恩怨怨,多少覺得是“小女子心態”,和我不大相關。

想當然地認為,能寫出這樣作品的瓊瑤,無疑是個感情世界坎坷無比又豐富無比的小資。當她在鋪了天鵝絨的大床上為了愛情輾轉反側的時候,薩正在和兄弟們在風雪漫天的機場跑道上為波音737換輪子。我們的世界,沒有交集。

直到看了她的《我的故事》。

這本書,我是在大學畢業幾年後讀的。早晨開始看,直到黃昏,因為我讀完之後,又反複讀了一遍。那一天,瓊瑤的世界在我的心中天翻地覆。

《我的故事》,是瓊瑤的自傳,我想,如果沒有讀過這本書,不可以算做真正了解瓊瑤是怎樣一個人的。

這本書中,記錄了一段我們早已忘記的曆史,也顛覆了我對瓊瑤的看法。

瓊瑤的確出生於教授之家,書香門第。然而,她記錄下的童年,卻和小資沒有多少關係,她用了大量的篇幅記錄的,是逃難。

1944年,六歲的瓊瑤,隨著全家——祖父、父親和母親、哥哥、弟弟……開始了逃難的曆程。

那一年,日軍發動了豫湘桂戰役。瓊瑤家的祖屋所在地衡陽,是兩軍決戰之地。中國軍隊第十軍在這座城市死守了四十七天,終因援軍不濟,力竭城破。

逃難之前,瓊瑤把自己最珍愛的一麵小錦旗交給了媽媽,藏在所寄宿農家的閣樓上,因為大家都說農家一無所有,日本人是不會搶劫這個地方的。

日軍果然沒有搶劫,他們燒掉了整個村子。這隻是瓊瑤記憶中苦難的開始。

幾十年後在這本書的字裏行間,依然可以讀到家國淪亡之際一個普通人家的慘痛。

逃亡中,瓊瑤第一次目睹了死亡。“山溝外麵,忽然傳來一聲清脆的槍響,接著,有一個人影從我們掩護著的鬆柏外麵閃過去。我們全嚇怔了,忘了哭,也忘了叫,瞬時間,山溝中寂然無聲,我從鬆樹的隙縫裏望出去,正好看到那奔跑著的人——一個平凡的農人,腿上滴著血,一跛一跛地飛跑著逃走,然後,就是一陣日本人的呼喝聲,又一排槍聲,那農人倒了下去。我呆住了,第一次了解死亡是怎樣突然就能來臨的,第一次看到鮮血從一個活生生的人體裏流出來。”

接著,他們又被日軍圍住搜查,一切財產都被搶去,連瓊瑤的母親都險些被日軍擄去。“一向文質彬彬的父親,立即爆發了,他陡然間衝過來,抱住母親,對那日本兵大吼大叫:‘放手!你這禽獸!放手!’一切發生得好快,我看到那日本兵舉起木棒,對父親攔腰一棒,父親站立不穩,那山溝又是一個往下傾斜的斜坡,父親摔了下去,順著斜坡,就一直往下滾。祖父忍無可忍,也衝上前去,日本兵再一棒,把祖父也打落坡下,然後,他繼續拉著母親,往山溝外麵拖去。母親用手抓緊了山溝兩壁的青草,哭著往地上賴。我眼看父親和祖父挨打,母親又將被擄走,恐懼、憤怒和無助的感覺一下子對我壓了下來,我用雙手扯住母親的衣服,放聲大哭。同時,麒麟和小弟都撲了過來,分別抱住母親的腿,也放聲大哭,我們三個孩子,這一哭哭得驚天動地,我們邊哭邊喊著:‘媽媽不要走!媽媽不要走!’”

隻是因為瓊瑤的弟弟恰好和帶隊日本軍官的孩子同歲,使他產生了惻隱之心,一家人才逃過此難。

寫下這樣文字的,是我們所認為自己熟悉的瓊瑤嗎?

在這本書中,瓊瑤這樣的記錄,比比皆是,處處都是那雙六歲的眼睛親眼所見——為了避免大家被發現,表叔伸手去扼死自己的親生兒子;悄然將與瓊瑤每天抱著睡在一起的小妹丟棄在旅途中;父母赴水自盡又被瓊瑤的哭聲喚回;生死輾轉中祖父卻固執地在口袋中留著自己抗日救國的詩歌;寧可被槍斃也不讓漢奸侮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