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念念洗完澡,頭發還沒有幹透。她拿毛巾擦著頭發,拉開臥室的遮光窗簾,窗外一片晴朗。
這是她到北京的第四年,畢業後在一家外企公司做行政,因為特別擅長催合同催尾款,被老板視作心腹,酒桌上大手一揮,說北京三環內的房子隨便挑,我給你付首付。
當然,許念念現在住的這個房子是自己租的,這個世道,你可以指望路邊乞丐分你一饅頭片兒,就是不能指望老板大方。
男人的話都不可信。
許念念看著鏡子裏的自己,二十六歲,皮膚還算緊,眉眼間也還留有點英氣,輕微的法令紋自拍時用個磨皮就沒了,有人說過了二十五歲狀態就每況愈下,但在許念念身上唯一的印證,應該隻是越來越嗜睡吧。
她煮好咖啡,穿上一件黑色的大衣,這是兩年前擠破頭買的限量款,結果被說穿起來像《千與千尋》裏的無臉男,於是塵封櫃子底,隻在每年的這個時候穿一次。
整理大衣的時候,許念念摸到藏在內袋裏的小鑰匙,她眉頭微蹙,像被一根線扯著什麼似的,到櫃子前把抽屜裏最深處的心形盒子取出來。盒麵上花花綠綠的,像前幾年那種奢侈的月餅盒子,她用鑰匙把盒子打開,最裏麵裝著一堆信、遊戲點卡和磁帶,麵上壓著一張賀卡和某選秀節目的通關卡。
“又在回憶過去了啊。”一個男聲出現在身後。
許念念感到額角直跳,轉過身,楊燚咬著香蕉站在臥室門口,他穿著一件寬鬆的連帽衛衣,左手拽著衛衣上的繩子繞啊繞的,高大纖瘦的身材,滿臉霸道的痞子氣,好像從初中認識他到現在,就一直沒變過。
“你外麵煮的咖啡要放涼了。”楊燚咧著嘴說。
許念念慌忙地收拾,蓋上盒子前,一個穿著“天”“長”珠子的手繩掉了出來。
關於這個手繩,要從2003年說起。
許念念初二那年跟著媽媽轉校到A中,好巧不巧被分進了年級最差的班。這個傳說中把實習老師氣得抑鬱,混蛋指數遠近馳名的魔鬼班級,由兩個人領導,一個叫楊燚,人稱“楊四火”,專燒好欺負的同學,自認為顏值爆表,走路都得橫著走;一個叫路望,人跟名字一樣,捉摸不透,在2003年敢留劉海的男生,要麼純娘炮,要麼純帥哥,路望屬於後者,沒有任何雜質的帥,不過看似好學生的軀殼,卻夥同楊燚做了不少壞事。
想來好好學習的許念念跟這個魔鬼班格格不入,在第三次因為一道數學題沒聽懂舉手讓老師再講一遍結果耽誤了下課後,成為全班公敵。起初也隻是不被待見,走過路過時大家像避瘟神一樣拋之白眼,後來演變成凳子上被塗滿502膠,發下來的作業本被人撕了一半。但當時留著妹妹頭,一身灰姑娘氣質的許念念隻是一聲不吭地默默承受,卑微得如同被除名的冥王星。
萬聖節那天是周五,楊燚本來約著班上的同學晚上去家裏聚會,結果班主任臨時規定不允許節日集會,全體上晚自習。氣不過的楊燚跟路望在班主任的辦公桌裏放了隻死耗子,在班主任被嚇得靈魂出竅時又關了燈,踉蹌著想往門外跑,結果整張臉貼在門口早已準備好的透明膠上。
楊燚跟路望逃走的時候,正好在走廊上撞見許念念。第二天一早,鼻子撞歪的班主任輕鬆揪出楊燚和路望,讓他們在操場跑十圈,並全校通報批評。楊燚一口咬定是許念念告的密,於是接下來的排擠簡直就是清朝十大酷刑,自行車胎被紮破、飯盒裏吃出蟑螂、進了廁所隔間然後門打不開、文具和教科書每天跟她玩躲貓貓。直到有一天許念念看見書包散了一地,爸爸臨終前送她的翡翠摔成兩半,她的臉上才有了些表情。楊燚靠在椅背上一臉壞笑地看著她,許念念低頭順了順劉海,默默地走上講台,定格了幾秒,突然轉身拿起粉筆刷就朝楊燚丟了過去,楊燚拍桌子站起來,結果被許念念兩掌拍在講台上的聲勢嚇得坐了回去。
“你流星花園看多了以為自己是道明寺嗎,從欺負別人那兒找存在感,心智怎麼會那麼不健全呢,你小時候被人拐過吧,姐不睬你是懶得浪費腦細胞陪玩,結果還一次比一次得瑟。還有你,那個叫什麼望的,你以為你們倆是twins嗎,要當下一站天後啊?看上去人模狗樣的,結果滿腦子包,蒼蠅叮上去都崴腳,你倆作奸犯科幹啥都綁一塊兒,咋不跟他從娘胎裏一起擠出來呢。姐今天我把話放這兒了,誰再搞我一下,我就讓你像這翡翠一樣跟我爸去陪葬!”許念念吼完了,班上的同學傻了。
從此許念念上任毒舌派幫主,更把妹妹頭剃了,利索地紮起辮子,露出一雙大眼睛隨時帶著光,班上一大半的男生拜倒在其石榴裙下,跟楊燚為首的動作派並駕齊驅,就連當時全班公認的班花向語安也成了許念念的朋友,她說喜歡許念念的性格,其實是感謝終於有人帶她脫離獨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