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景離開之後,小米突然感覺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失落,廝混在一起那麼多年的家夥離開了這座城市,選擇了一種全新的生活方式,那麼她是不是也要重新反思選擇一下自己的生活呢?
她和淩誌的感情雖然算不上是一帆風順,但是打打鬧鬧生點小氣,一會兒也就煙消雲散,兩個人都是單純的人,相處起來也簡單快樂。可是,對於這唾手可得的幸福,小米竟也總是百般懷疑。淩誌是個太好的人,聰明有趣,才華橫溢,家教也好。按理說這麼好的男人偏偏鍾情自己,她應該在睡夢裏笑醒才對啊,還在愁苦什麼?
其實,她是對感情太不自信了,她眼睛裏沒有見過和睦的榜樣婚姻,她爸爸媽媽的相處模式讓她失望。她討厭爸爸那樣又懶又消極的男人。但是,在和淩誌的相處中,她越來越發現,淩誌吊兒郎當不事生產,他的心裏隻有詩情畫意的東西,完全沒有過日子的概念。有時,他顯現出的一點懶散的樣子,簡直像極了戚爸爸。小米覺得他適合戀愛不適合結婚,她越來越懷疑他們之間的未來了。
淩誌不會做家務,每次都會把一些很簡單的家務事弄得一團糟。小米覺得相愛的小兩口互相體貼,一起購物、一起做飯、一起建設美好小家庭,這是多麼積極多麼美好的一件事啊。可是放在淩誌身上,這些事都讓他犯愁,他活在世俗之外,根本不懂、也對這些不感興趣。即使是他硬著頭皮和她一起做這些事,也往往會搞得很糟很掃興。
選家私時,他倒是興高采烈,可是他挑的東西華而不實,買回家裏都成了無用的擺設;小米讓他剝豆,他把豆子分為綠豆軍團和黃豆軍團在地板上大戰一場;小米在廚房裏做飯,他和小司令在房間裏追跑著把屋子弄得一團亂。
小米看著狼藉的屋子,突然間想起自己七年級的那個秋天。
秋老虎氣勢洶洶地釋放著最後的熱量,媽媽中暑了,可是她不能歇著,強打精神在自家的小酒館裏忙碌。爸爸坐在屋外的樹蔭下,端著一張報紙意態悠閑,招呼媽媽給他來添茶。小米盯著爸爸忽然很憤怒,她平靜地走過去,一把搶過爸爸的報紙撕了個粉碎,她站在他的椅子前居高臨下地冷冰冰地看著他。爸爸在眾人麵前失了麵子,惱羞成怒站了起來,半杯殘茶直接潑在小米臉上了。那半杯茶不是很熱,沒有燙到她,爸爸看著她倔強的眼睛,更生氣了,暴跳如雷,又上來補了兩個耳光。
響徹雲霄的耳光聲回蕩在小米耳邊,她覺得淩誌懶懶散散的樣子很刺眼,媽媽的生活又在她自己身上重演了嗎,她非常失望。
她把飯菜端出廚房,看著淩誌的臉,疲憊地摘下圍裙說:“你們吃吧,我回家了!”淩誌莫名其妙,看著小米不高興了,討好地盛了一碗湯給她,雙手按著她的肩膀讓她坐在椅子上,殷勤地幫她揉肩捶背。
小米皺著眉推開他:“淩誌,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突然很煩,請你理解。”她換鞋離開,小司令怯怯地跟出來,小米也沒理它,自顧自地走了。小司令眨巴著圓眼睛看著跟出來的淩誌,它不明白發生了什麼。淩誌歎口氣,他明白,他們最近的相處出了問題。他隱約覺得小米對他們倆的未來開始疑慮了,他讓她對未來沒信心!
他也很無奈,他自由慣了,沒想過進入一種柴米油鹽的生活。他最近一直在默默抗拒小米把他自己帶進世俗,但是,可笑的是,他內心又的確很享受小米帶給他的溫馨快樂生活,他很矛盾。
小米回到家,姥姥正坐在桌前看一本舊相冊,她看見小米很高興,招呼小米坐到她身邊。小米坐下來和她一起看相冊,年輕時候的姥姥紮著大辮子,非常漂亮。可是年老的時候她卻認不出當年的自己了,指著相片對小米說:“你看,你媽年輕時長得很水靈呢!”
小米心裏挺酸楚:“這是我媽的媽媽啊,姥姥,這是你啊!”
姥姥笑著罵她:“這孩子,你又蒙我老太婆呢!”姥姥的病情最近一段時間開始嚴重了,她開始頻繁地忘記一些事,醫生說,總有一天她會忘了周圍的人,最後,忘了自己!小米眼睛濕了。
媽媽從浴室出來看見小米在難過,知道她心疼姥姥,故作輕鬆地說:“小米,你快回屋自己上網去吧!我要給姥姥洗澡呢,姥姥最近檢查結果挺樂觀呢!”
今天一天之內小米的心情各種波動,實在是累,回了屋子抱著筆記本電腦窩在床上。
打開電子郵箱,一個卡通的胡蘿卜大蔥造型的對話框彈出來:提醒小米粒兒,您收到新的郵件。
欣喜若狂地點開,是美景發來的電郵。自從她離開,兩年多了,她們對彼此的思念和牽掛從未減少。
美景似乎很忙,她也不像以前那麼嘻嘻哈哈愛說話了,每次發來的郵件也是圖多於字,郵件帶著風塵仆仆的高原氣息。她好像越來越平靜安詳了,那些圖片幫她訴說故事,有時是隨手拍的藏族朝聖者,有時是路邊的瑪尼堆,有時是天上的蒼鷹……
這次的郵件依然不例外,首先躍入眼簾的又是一幅照片:顧美景蹲在路邊攤開手喂一隻放生的羊,那隻羊很溫順,小心地吃著她手裏的糌粑。
底下寥寥寫了一段字:
小米粒兒,你看見我這個姿勢是不是非常熟悉?在那一天,你就是這樣抓著我的手喂小司令喝酸奶的呀,哈哈。
昨天在水果攤上看見故鄉的西瓜,突然很饞,買了一顆竟然花掉八十塊。肉疼又心疼。那顆催熟的西瓜口味不佳,隻吃出了顧小姐濃濃的鄉愁。小米,你好嗎?我很想你。
對了,我寄去學校兩包冬蟲夏草你注意查收,一包給你,一包給藍桑,辰兮一到冬天就老咳,讓藍桑囑咐他按時服用。還是老規矩,東西是你送他們的,不要說是我寄的。
小米看著突然笑了,那家夥現在開朗不少,終於學會了和動物相處嗎?唉,什麼開朗啊,她是終於學會把思念和痛苦埋藏起來罷了。她無論走多遠還是一直惦念著辰兮,經常這樣迂回地寄一些東西回來,又怕打擾到他,給他們夫妻造成負擔。唉,這個傻子啊!她歎口氣,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她不打算告訴美景藍桑產子的消息了,隻希望她可以過得快樂一點。她點了回複鍵給她寫開開心心的回信:
美景兒,我也很掛念你。昨天下課之後我一個人跑到很遠的哈根達斯,點了我們最喜歡的香草口味冰激淩,那枚香草冰激淩帶著青春的氣息和心情,帶著甜美的記憶,讓我非常感慨。
嗬嗬,最近我也突然間多思起來,老是感慨年華飛逝滄海桑田。美景,我也想你!你的東西我會幫你帶到的,放心吧。
大概過了一個星期美景的電郵才來,她發了一張相片,是兩個髒髒的藏族小姑娘的合影。美景好無聊啊,不知道是說了什麼笑話,逗得人家兩個小姑娘哈哈大笑。相片裏的一個小姑娘正在換牙,門牙缺了一顆,仍然是笑得一臉燦爛,讓人立馬聯想起一個俗語—笑掉大牙!
然後那個調皮古怪的家夥又在底下附了一首小詩:
從教室到廁所一路七十多米,
是誰偷懶要猜拳背著去。
從藍莓慕斯到提拉米蘇一路小資到底,
是誰目露饞光哈喇子川流不息。
是誰陪我捉牆角搬家的螞蟻,
一起看磨蹭下山的落日;
是誰和我說美人和番的故事,
一起談英雄不老的傳奇。
楚留香思念花瘋子的點滴,
帶上老婆闖江湖的洪七,
是否還停留在你的俠客夢裏。
揮斥方遒的蘇格拉底,
倒背如流黑格爾哲理,
是否代替了櫻桃和小玉的日記。
小丸子的笑容是我記憶裏最美的你,
感謝你,
讓我花樣青春有的放矢。
這是在大學裏美景寫給她的小詩,小米非常喜歡,也隻有古靈精怪的美景會寫出這樣讓人笑掉大牙的歪詩!
小米把手搭在鍵盤上敲了幾個字又刪了,她心裏有太多的話想和她講,可是不知從哪裏講起。她寫道:
親愛的美景,看著這首小詩,戚老師又感慨了!一瞬間,好多事情都在歲月流逝中失去了本來麵目。我最親密的朋友顧美景不再騎著自行車滿街跑新聞了。隔著時間和空間,她去了那個萬裏之外的高原上。
物價飛漲,人心膨脹,生活早已物非人非。你卻選擇了一種自由的生活,義無反顧地去援藏了,或許就像你說的,在那個遠方的高原上你才能更加透徹地認識自己、認識生活。我不知道,世界上除了我的好朋友笨蛋顧美景,還會不會有人保持著這麼一份堂·吉訶德式的勇敢和浪漫?
美景,你的選擇讓我突然迷惑起來,不知道自己該選擇怎樣一種生活。以前我總是那麼爭強好勝,以為頭角崢嶸才是活著的唯一享受,生怕一不小心選擇了一條平凡的路,就夠不著自己設想的未來。可是現在突然不想去爭搶什麼了,身邊的離合讓我突然間很需要一種歸屬感。我真的是老了嗎?
小米點了發送鍵,那個卡通的對話框又彈出來。小籃子裏滿載著胡蘿卜大蔥青椒提醒她:您的郵件發送成功!
小米看著那一籃子世俗的顏色突然間苦笑了,難道自己天生就是適合這樣世俗的生活嗎?穿過喧鬧的操場,每天吃著食堂的飯菜,下班回家,拿出鑰匙打開門,讀報紙做飯,逗小司令玩。她要的是這樣平凡簡單的生活嗎?
顧美景可能是正在電腦前,很快就回信了:
身邊的人來來去去,最後留下的是誰呢?比如,你在二十四歲的酒吧遇見一個叫淩誌的家夥。他痞裏痞氣,悄然無聲地進入你的生活。
別胡扯什麼遠方而忽略了身邊的幸福。其實你爭強好勝的個性還沒有改變啊,傻蛋!如果你想體驗一下我的自由生活,那麼歡迎來高原,這個一日四季不同天的地方或許會讓你更深層次地認識生活。哈哈!
小米對著電腦笑了,她和淩誌這場莫名的冷戰已經持續了快兩個星期,她一直沒有想清楚自己,她在躲著淩誌。或許美景說得對,對於身邊唾手可得的幸福我們應該珍惜。她應該和淩誌坐下來心平氣和、推心置腹地好好談一談,吵架也是積極的交流啊,冷戰的溫度會把他們的感情凍裂的。
小米剛來到畫室門口就看見小司令正撅著屁股費力地鑽在花叢裏,它把鼻子埋在花壇的土裏拱啊拱。
“小司令,你幹嗎呢!”她大喝一聲,“你快出來,髒死了!”
小司令鼻子上粘著泥土,它頂著小小三花臉抬起頭來,看見小米,歡快地齜齜小牙齒,跑過來抱著她的小腿。
她抱起它走進畫室,剛進門,竟然發現一個女孩坐在畫板前給一幅肖像畫著色。看見小米進來,她揚起下巴表情倨傲:“你是誰?”
畫畫的女孩子長著大眼睛高鼻梁,稱不上是非常好看,但是坐在畫板前的樣子很迷人,風情萬種。她穿著淩誌的白襯衣和淺灰色亞麻褲子,淩誌的褲子太長了,她穿著很不合體,但是又別樣地性感。褲子鬆鬆垮垮地掛在腰上,褲管卷起來,露出漂亮的小腿。
小米看著她的穿著突然很生氣,把小司令放在地上反問她:“你又是誰?”
“我是淩誌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女朋友啊。哈哈,不過是—前任!哈哈,你是她現在的女朋友吧?瞧你,你的臉都綠了!”那女孩看著她,扔下畫筆哈哈大笑。
小米心裏很不舒服:“那麼,你好,前任小姐!你在這裏做什麼,淩誌呢?”
“他去上課了啊。不過很可惜,自從我來了,他就不回家了,他好像很怕我。”她一把抓過小司令抱在懷裏,“不過不用擔心,我綁架了他的小狗,他肯定會回來的!”
看見小米悶悶地站在一邊,她仰起頭笑著說:“對了,我叫喬娜,你叫我小喬就好了。現任小姐,你怎麼稱呼呢?那個,你要不要喝水?”
這家夥竟然這樣登堂入室,穿著淩誌的褲子,還像女主人一樣招呼她要不要喝水!小米冷冷地說:“不渴,謝謝。你叫我大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