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葒心裏稍稍熱了一點兒,說,是嗎?我不太記得了。語文科代表我倒是記得。我也就語文好。
丁曉民說,那麼,你一點兒都不記得我了嗎?我就坐你斜後座。
曹葒說,不好意思,我對男生都沒什麼印象,隻記得幾個,一個叫秦禿子,剃個光頭,愛和人打架。對吧?還有一個叫於澤敏,文縐縐的,酸不拉唧的,喜歡寫作文,年齡好像比我們要大些。還有個王建華,他爹是官兒,總有幫男生圍著他。
丁曉民有些遺憾似的點頭,說他們幾個在班上是挺出風頭的。看來我太老實了。
曹葒抱歉說,我連我旁邊坐著哪個男生都忘了。
丁曉民說,你旁邊……好像是瞿明。小個子,不愛說話。
曹葒說,是嗎,沒印象了。
丁曉民問:你為什麼那麼快就轉學了?
曹葒說,嗨,跟班主任鬧矛盾唄,他放學老把我留下。我媽知道了不放心,就給我轉學了。
丁曉民說,我怎麼不知道,鬧什麼矛盾?
曹葒說,那個時候不懂事嘛,自以為是,上課老找老師的茬。
曹葒突然有了講話的興趣,說,咱們班主任不是教語文嗎,有一回學荀子的《勸學》,其中有兩句:“青,出之於藍,而青於藍,冰水為之,而寒於水”,對不對?
丁曉民說,好像是。我不太記得了。
曹葒隻好接著自我回憶:那老師講解說,冰水為之而寒於水的意思是說,冰是水構成的,但比水更寒冷。我就舉手說他講的不對,我說應該說冰是水凍成的,因為“構成”不包括條件,“凍成”才包含條件,沒有氣溫這個外在條件,水無論如何也構不成冰。
丁曉民道,是嗎?我不記得了。
曹葒覺得有些掃興,這麼好玩兒的事,他應該大笑才對。曹葒不想講了,本來還有一件她找老師茬的事跡呢,可沒有預期的反響講了也是白費口舌。聽眾對於演講者是多麼重要。尤其是,他還是個主動找上門來的聽眾,他怎麼就不記得了呢?怎麼感覺他心不在焉呢?
曹葒看了眼手機,忽然說,喲,快2點了,你該去開會了。
丁曉民也抬腕看了下表,頗為意外:可不是,時間過得太快了,還什麼都沒聊呢。曹葒哼哈地點頭,心裏已沒了什麼念想,站起就來往門外走,丁曉民連忙提上那包東西跟上。
在電梯裏,丁曉民又說,哎呀,還什麼都沒來得及聊呢。
曹葒敷衍說,反正聯係上了,以後再聊。
走出賓館時曹葒又一次產生了那個奇怪的感覺,她怎麼會跑到這裏來,和一個幾乎是陌生的人一起蹭飯,並且無話可說?並且為此耽誤了會議?並且犧牲了午休?並且還自作多情的去整頭發?
丁曉民將東西放到車上,跟曹葒握手,曹葒說,再見老同學。回去帶我問班長好。
丁曉民扭捏了一下,終於說,其實我還有件事想跟你說。
曹葒說,什麼事?心想,不會突然發情吧?
丁曉民頓了一下,說,算了,以後再說吧。
曹葒說,那就下次再說。確實有點兒晚了,你快去開會吧,我也得走了,不然一會兒上班高峰,堵死我。
丁曉民下決心似的擺擺手說,好,以後再聯係。
曹葒說,有事打電話。
等車駛出賓館融入車流後,曹葒終於如釋重負的關上了車窗,心想,總算把這件不尷不尬的事了掉了。不過,他吞吞吐吐半天,到底想說什麼?
果然開始堵車了。
車子在路上動彈不得,曹葒就給班長發短信:我怎麼覺得我們這同學有點兒傻乎乎的?班長沒有回複。哦,大概在睡午覺,若不是來見這個同學,自己這會兒也會睡個午覺。橫橫。其實她是想跟班長說,他們的會麵完全不是她預期的樣子。
可她預期的是什麼樣子呢?難不成還指望他含情脈脈的望著她?這麼一想曹葒覺得自己太滑稽了,忍不住想樂。
忽然叮咚一聲,短信來了。曹葒瞥了一眼,不是班長,是丁曉民。剛分手,發什麼信啊。難道他真的……前麵的車子開始慢慢動了,曹葒一邊看,一邊跟著往前移:
剛才有句話,我實在不好意思說出口,其實我這次見你,是下了很大決心的……
曹葒心裏咯噔一下,腳下意識地就踩在了刹車上,隻聽車屁股“砰!”的一聲悶響,她整個人和車子朝前一蹶,顯然,追尾了。
這,這,這。算什麼事兒啊。
曹葒氣惱地下車查看。後麵車上也跳下來一個女人,氣哼哼地衝她嚷,你有病啊,突然刹車幹嗎?曹葒一聲不吭,用手機撥打了122,然後靠著車門,把短信看完:
剛才有句話我實在不好意思說出口,其實我這次見你,是下了很大決心的,主要是為了我兒子。我聽班長說,你先生在師大當院長。咱們是老同學,我就不繞圈子了,我兒子今年高考,看他的成績肯定上不了一本,二本也懸乎,所以想拜托你先生,到時候關照一下。我想把他的第一誌願填報上師大中文係……
曹葒關了手機,以任罰任訓的表情,等著交警走過來。
2009年7月初,寫於成都正好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