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丹依止住哭泣後, 已經是很久之後的事。她拭淨眼淚, 抱歉道:“抱歉, 失態了。”說罷站起來。
章年卿手從師母胳膊處滑落, 怔怔的看著師母收拾好儀態, 仍跪在地上, 姿勢不變。
孔丹依看見了, 卻沒有叫他起來。熱水微燙,皸的指尖發紅,孔丹依眼瞼下方也是一片紅意。
氣氛有些尷尬。
章年卿屏氣斂息, 終於擠出自己的請求。“師母,我想和馮俏當麵談談。”想了想,覺得不妥, 解釋道:“這畢竟是我們夫妻之間的誤會。”
“誤會?”孔丹依停下動作, 沒有要求他解釋隻道:“幼娘的屋子你熟門熟路,我不差人領你去了。她見不見你, 我不管。”
“天德, 謝過師母。”章年卿哽咽一下, 麵色如常, 大步離開。藏藍直裰衣擺在跨門檻時, 打了個秋千兒。
再度踏入熟悉的舊景, 章年卿感到分外懷念。馮俏出嫁這麼多年,閨閣仍是未出嫁的樣子。內裏章年卿還沒看到,可外麵的一花一草, 皆如原樣。
章年卿不禁想起孔丹依說的, 要把馮俏多留幾年的話。這些年,除了樹更繁,花更盛。院子裏的花鳥役多了些外,連幼時伺候馮俏院子裏灑掃的小丫鬟,孔丹依都不舍的遣散。
“你把我如珍如寶的女兒搶了去,為什麼不好好珍惜她!”孔丹依聲嘶力竭的質問他。
章年卿如今可算是信了,師母不是在唬他。孔丹依是真的這麼想的。
章年卿去時,馮俏已經睡下。章年卿不知道馮俏是真睡假睡,隻能望而卻步。
他想起很多年前,兩人第一次冷戰。
那時他們的心還在一處。隻是彼此擔憂著對方,才故作冷淡。
這次不一樣,俏俏以為,他和她離心了。
直到遠在河南的陶孟新知道這件事時,章年卿和馮俏還沒有和好。這場曠日持久的冷戰,終於讓孩子們察覺出不對勁兒。
章明稚從孔府回來,怯怯的問章年卿:“爹,你是要給我找小娘了嗎。”
章年卿心裏一澀,“元元,過來。”他深深抱住女兒,明稚感到很迷茫,她知道自己有個乳名叫元元。可爹並不喜歡叫,隻有娘才這麼喊她。
章年卿喜歡喊她,阿稚。
爹,是想娘了?
章明稚不敢確定,明稚不是小孩子。她隱隱猜到父親惹母親生氣了,所以母親才躲回馮家,不願回來。
可明稚不想幫著父親勸娘回來,盡管她很想這麼做。明稚委屈的想著,她難過受傷的時候,希望躲在娘懷裏求安慰。
也許,有時候娘也需要外祖母懷裏求安慰。
明稚垂下眼睫,又乖乖回了孔府。明稚不想馮俏擔心,不想給馮俏添麻煩。
這次,她會很努力的少吃。希望娘接她回家的時候,可以開心一點。
“爹。”明稚想了想道:“我希望你和娘好好的。我從來沒見過你們吵架,我…害怕。”
章年卿拍拍女兒後背,得知明稚想回去後,親自送她回孔府。
另一個知情的兒子,則從頭到尾選擇沉默。章鹿佑將所有世界都花費在讀書上。章鹿佑沒有那麼細膩的心思,猜不到內宅的是是非非。
章鹿佑記憶裏,爹和娘最後在一起的場景,是他和爹下棋的畫麵。他輸了。章鹿佑很不情願的猜,父母是不是因為他的‘不爭氣’而起爭執。
也許這不是他們吵架的真正原因,但極可能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章鹿佑想,他的任性若殃及父母,算什麼英雄好漢。自此咬牙讀書,再不懈怠。
章鹿佑本就聰慧,隻是不喜拾人牙慧,活在父親的光環下。拉不下麵子,不敢麵對成敗。
若成了還好,若敗了。
好麵子的少年,最怕人指著他。瞧,這就是大名鼎鼎,章年卿的兒子。也不過如此!
章鹿佑寧願別人覺得他不學無術,然後一鳴驚人。也好過人人都說他勤學至此,也不見如何。
少年心性,正是好麵子的時候。
不過,誰不是從這個年紀過來的。
察覺兒女變化的章年卿,更是想念馮俏。
馮俏在時不覺得,家宅瑣碎,紅白喜事,人情往來,相夫教子她都做的井井有條。十年如一日,不出半點紕漏。
可做得久了,不知不覺就成了理所當然。章年卿不願意承認,但他的確沒把這些小事放在心上。——直到他自己開始做起這些小事。
這才恍然發覺,原來這些小事是這麼消耗人精力的一件事。偏偏瑣碎的沒有任何功績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