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5
及時行孝
歲歲重陽今又是,不自覺地想起廬山,想起,氣清秋爽好登高,和那句寄寓無限思念的“遍插茱萸少一人”。自從父親走後,我從沒停止過問自己:“當年,我真的是世界上那個最忙的人嗎?我真的抽不出一點時間來陪陪父親嗎?”
父親非常疼我,小學時,聽語文老師講過徐霞客,對深山遠景,江闊水流,心懷羨戀,兀自思慕起遊山玩水來。把自己的心思,悄悄告訴父親,也為老師(村小民辦教師),實為一介農民的父親,居然很樂意地答應了我:“今年國慶,就帶你去廬山!”
1984年10月1日,9歲的我,隨著父親踏上了神奇的廬山之旅。在含鄱口,雲霧追了上來,茫茫一片白霧裏,父親牽著我的手,教我別害怕。那種新奇,那種被父親牽手的安適感,今生也難忘卻。雲霧消退之後,父親對我說:“兒子,長大以後,你要帶我再來廬山啊!”對著滿山青綠,我痛快地答應了:“爸,長大後,我一定會帶你來廬山的!”
當年的國慶隻放三天假,我和父親在廬山隻玩了一天,路上耗了二天,回來之後,村裏傳了爆炸性新聞:陳先生居然帶兒子去廬山旅遊了!那個年代,旅遊在城市也不多見啊,何況身為農民的父親?為了滿足我更多旅遊的願望,第二年,父親為我訂閱了一年的《旅遊》雜誌,讓我在紙上延續著旅遊的快樂。
歲月如風影,一晃,我長大成人了,大學畢業後,一個人在省城裏混著。當年,我的月收入了才180元,勉強能夠糊住口,隻好把帶父親重遊廬山的事,一推再推。不僅如此,為了能多掙一些錢,暑期也不回家,在城裏找份兼職,做雜誌編輯,做報紙記者,一心一意隻為多掙一些錢。父親很長時間沒見到兒子,就一個人從鄉下趕來看我,勸我注意身體,不要累垮了身子。我一遍一遍地解釋:“爸爸,現在我有錢了,可是,我沒時間帶你去廬山了,也沒時間回家看你。要不你拿這1000塊錢,帶媽媽去廬山見見世麵吧!”
此次見麵後不久,父親沒有去成廬山,而是遽然辭世,去了另一個世界。悔恨如翻騰的江海,我罵自己無情,罵自己隻認錢不認親情,可是,再怎麼罵,也不能讓我心安多少。那個帶父親重遊廬山的少年夢,永遠成了不可實現的虛影幻覺。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孝而親不在”。世間多少悲涼,莫不因空等而生。當年,我真的是世界上最忙的那個人嗎?不是,那麼,我怎麼就沒想到去實現自己兒時立下的諾言,反而是扔一把錢,讓父親一個人去品讀兒子不在身邊的孤獨滋味?
親情永恒,但是,親人不會永遠在原地等我們,父母等長輩們經曆了歲月風霜,他們不會永遠在原地停留,也許,突然一天,隻留空影,遺下的隻是無盡的痛苦和追憶。是的,我們要時時記起,及時行樂不如及時行孝。
仲秋,氣清天高,風爽怡人,我們對長輩的愛,也應如此,讓自己有眼界更廣闊一些,讓親人感到更舒適一些。心懷親人,抽時間多陪陪他們,不要讓自己的心靈,在痛苦的回憶中備受煎熬。
及時行孝,應是人生的常態。
一幀黑白照
爺爺去世了,奶奶的身影總是在孤獨中來去。
世代以做陶瓷為生的他們,麵臨著市場轉向,經濟凋敝的困局。一家人決心以研發含章釉為突破口,找到一條擺脫困境的捷徑。研究幾經失敗,家裏十分拮據,生活難以為繼。
冬天,奶奶舍不得買衣服,單薄的衣衫不抵風寒,抖抖索索,縮成一團。
他見了奶奶,驚問:“你怎麼穿這麼一點衣服,不冷嗎?”
奶奶說:“我不冷,你爺爺在我心裏,暖和著呢。”
說完,她從懷裏抽出一幀黑白照片來,相片裏,爺爺正衝她微笑。
對著我們的鏡頭,孫立新這個景德鎮陶瓷世家孫公窯藝瓷坊的第四代傳人,尷尬地擠出一絲微笑。然後,他說:“我看見了爺爺,看到了爺爺奶奶最深沉的愛,我就有了生活的信心,對研發含章釉就更有勁頭。哪怕吃再多的苦,我也要把這項研究做好!”
不久,他的研究成功了,燒出來的瓷器兼有陶的色澤和瓷的品質,現代味極濃。瓷品投放市場後,反響很好,一時供不應求。
片子在鳳凰衛視《大視野》欄目播出後,人們記住了一個陶瓷世家的後人成功的秘訣:愛、自信和刻苦。傳承這一世家精神品質的,是那一幀黑白照片。
那已是一個世家的精神圖騰。
雲在低處飛
姐姐家在福建山區,那一年,她在家對麵的半山腰上辦了一個黑木茸種植園。在幾千截朽木段裏挖孔填菌,讓它們自然生發。一年下來,姐姐培植的黑木茸,產量並不高,辛辛苦苦地忙乎,保本都有點困難。
後來,姐姐請了一個林科所的專家來把脈,才知症結之所在。原來,黑木茸培植基地處在半山腰上,這裏經常飄浮著山雲,濕氣大,對黑木茸最初的生長不利。專家給姐姐提了個建議,雲隻在低處飛,隻要把基地搬到山頂上去,問題就能得到解決。
姐姐在專家的指導下,把基地向上移,當年就喜獲豐收。
雲在低處飛,多麼深刻的一句話啊。對此,我也有一次深刻的體驗。
那一次,我頭一回坐飛機,去福建看望姐姐。當時,昌北機場上空烏雲翻滾,飛機衝破雲層,一直向上飛行,濃濃的密雲在舷窗上飛流而過。當飛機平穩運行的時候,我看到燦爛的晴空,烏雲成了腳底下翻騰的黑浪。
是的,黑雲隻是在低空翻飛,在它的頭頂上永遠是溫暖的太陽。
人生何嚐不是如此?雲隻在低處飛,它遮住的隻是在底層徘徊的人的去路。若要獲得人生的晴空,路徑隻有一條,就是拚命地向上,向上!
母親傳給我的兩滴水
我的母親是一個沒有多少文化的農家婦女,小時候因為家裏窮,她連初小都沒上完。在我的成長路上,母親並沒有因為自己缺少文化而忽略對我的教育。她總是用鄉下常見的東西比如水來開導我,開啟我混沌的心靈。
年少時候,母親曾在無意之中傳給我兩滴水,至今我仍然銘記在心。人生道路上,這兩滴水給予我的力量和智慧,遠比書本上的文化知識來得深刻和豐富多彩。
流水不爭先
10歲那年,我開始上三年級了。村裏流傳這麼一種說法:讀書讀到三年級,爹媽管教要加緊。開學之初,村小的老師來到我家,對我的父親母親說:“你家的伢子讀三年級了,對他的學習要抓緊一點,管嚴一點,三年級是一個關啊!”
此後,我去上學的時候,母親總不忘叮囑一句:“在學校裏要好好讀書!”在這之前,她總是這麼說:“在學校裏莫跟別人打架!”
一個星期天,母親提著桶子到門前小溪裏去洗衣服,我夾著語文書也跟了去。陽光明媚,風清雲淡,小鳥在樹上鳴叫,樹葉在風中跳舞,我坐在溪邊一塊岩石上,捧著課本一本正經地朗讀。
母親停下手中的活,對我說:“宏仔還在看書哇?”
我說:“是啊,老師說要抓緊點嘛!”
母親指著溪水說:“古話說得好:流水不爭先。讀書不能靠一時性急,想讀就猛讀一氣。你看,這水慢慢地流啊流,它不去爭先後,而是在一點一滴地積蓄力量,到時候,有力量了,還在乎什麼先後呢?”
我問:“媽,你是不是不要看書啊?”
母親說:“不是不要你看書,而是該看書的時候就好好看,該玩的時候就盡情地玩。你越要爭先,越爭不到先,做什麼事都要慢慢來,一口吃不出一個胖子!”
母親的話一說完,我就扔下書本,一頭鑽到皂角樹林裏,采摘皂角。在我看來,那是再好玩不過的了。那個陽光燦爛的上午,我在皂角樹上盡情地享受著玩耍的快樂,母親洗好衣服的時候,我的衣服兜裏裝滿了青嫩的皂角。
從此,我的腦袋裏裝下了這麼一句話:流水不爭先。
滿水不供家
上初中後,因為學校離家很遠,我隻有在周末才回一次家。那個時候,我們開始注意鍛煉身體,發誓要煉出一個男子漢的身材來。每天早上,我和同寢室的同學早早起床,在一顆樹下扔沙包。就這樣,長了不少勁,身體漸漸有了男子漢的風格。
那次回到家,為了展示自己的男子漢風度,我主動幫母親提水。母親看著我提著兩個水桶,眼角露出欣慰的笑容。那一刻,我覺得自己真的長大了。
我家在院子裏自掘了一口壓水井,把水桶放在出水口下,隻消輕輕地壓,井水就源源不斷地流出來。我用力地壓水,出水口的井水噴湧而出,不一會兒,兩隻水桶滿滿當當地盛著清澈的井水。
母親從廚房追了出來,衝我喊:“宏仔,你莫把水裝得太滿,滿水不供家哩!”
我說:“沒事,我提得動它!”
當我左右開弓一手提一隻盛滿水的木桶,隻聽見嘩嘩的潑水聲,井水沾濕了一路。
在廚房,母親說:“你看,滿水提到屋裏,還不是少了一大截?”
我沒有去理會少沒少水,而是疑惑不解地問:“媽,‘滿水不供家’是什麼意思!”
母親說:“水裝得太滿了,不就潑了嗎?潑了的水怎麼供得了家?其實,做什麼事都是這樣,不能太過頭了,太過頭就什麼都沒了。”
獨自承擔人生風雨
我剛讀書那會,村小學很破敗。教室屋瓦不全漏風漏雨,窗戶無遮無攔寒暑氣長驅直入,僅有的幾張課桌缺胳膊少腿,沒有一張板凳。師生站著上課成了學校不變的風景,但是,這風景並不怡人。終歸是稚嫩少年,抵不住長時間的站立,個個喊腳酸腿軟。老師想出妙招,讓學生從家裏扛凳來校上課。於是,周一早上,小夥伴扛著長凳興衝衝往學校趕,周六下午,又樂嗬嗬扛凳回家。
我的父親是村小教師。要扛凳的時候,我對父親說:“爸,我要扛一條凳到學校去!”父親說:“八仙桌旁邊有四條凳,你隨便拿一條去。 ”我說:“我扛不動。”父親說:“扛不動就別扛。”我原本想賴著父親幫忙,沒料想竟是這樣一個結果。長久站立,讓我受不了,盡管板凳很沉,我還是選擇每周一來回地扛凳。那時候,我的個子算矮的,不及八仙桌的高度,比板凳高不了多少,板凳扛在肩,感到沉甸甸的份量,如大山壓身。不管怎樣,來來回回一裏多路,我還是堅持住了。
一個周六的下午,放學鈴響,天陡然變暗,一場暴雨即將來臨,我背起書包,扛著板凳急急忙忙往家裏趕。一路上,大夥大呼小叫,你追我趕,因為年小力弱,我被落在後麵。父親從後麵趕來,我像見了大救星似的,熱切地盼著他拿下肩頭的負擔。父親衝我笑笑,一聲不吭地從我身邊走了過去,頭也沒回。我被這一弄不懂的場麵怔得啞然,深深的失望在心裏一鬧騰,眼淚不由自主地滾落下來。
雨傾盆而下,我把凳搬到別人家的屋簷下避雨,斜風斜雨把我澆灌得渾身淌水,陣陣冷意從心底冒出,上下牙齒打架,格格作響。那一刻,我獨自應對撲麵而來的風雨和滾天而過的悶雷,感到深深的恐慌和孤獨。 屋主見簷下有人,熱情地把我讓進屋, 驚訝地說:“你不是陳老師的兒子嗎?怎麼,你爸沒把你帶回去?”我第一次在一個陌生人麵前哭得一塌糊塗,像是在母親懷裏撒嬌。
雨過天晴,天色已晚,趁著西天紫紅的霞光,我踏著泥濘的鄉間田埂,一步一步往家挪,板凳在我肩上晃來晃去,一會兒碰到樹,一會兒撞上牆。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回去的,一到家,便聽見母親在責怪父親。放下板凳,母親左一聲心肝又一句寶貝叫著,極為心疼她這個惟一的兒子。母親罵父親心比鐵硬,脾氣比牛強,知道照顧別人的孩子,卻在作賤自己的兒子。
父親在雨前的所為,著實令我氣惱,我在心裏暗暗發誓從此不再理他了。少年時的氣憤隨著自己一天天的長大,也一天天弱下去,特別是在我遇到自己必須麵對而父親無法相助的那一刻,更是對父親無有氣憤,唯有崇敬了。
人其實是孤獨的,許多時候必須獨自麵對福禍悲喜、生老病死。一個適應不了獨處的人,那他的生命就有一大半是空白,他的人生必定如病人的臉一般蒼白,如紙一般單薄。父親在我年小有時候便製造機會,讓我體驗到做人必須自主自立地生活,獨立做好人生中的每一件事,獨自承擔責任,並且在這一過程中體會生命的艱難,分享人生的美麗,感知做人的樂趣。父親無言的訓導是我人生的寶貴財富,一生都受用不盡。
有了那次扛凳的經曆,我在心理上比別人先成熟起來。我深深地懂得在孤獨的時候如何品味生命內涵,在責任麵前應有什麼樣的人生氣度。我得感謝父親,感謝那一次扛凳。從此,我獨自承擔人生的風風雨雨,自個兒享受生命的美麗。
被子莫太厚
高中畢業後,我南下求學,啟程前,外公要我到他那裏去,說是有話對我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