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輯 愛的木瓜2
領導鞠過躬的人
三七在靠山中學是個不顯山不露水的人,好事基本輪不到他,壞事也找不到他。平淡得像辦公樓前牆角處的一棵草、師生腳下的一塊磚。要不是局長聽了他的一次課,也許他這一輩子都會這麼平淡下去。
局長聽他的課純屬偶然。那天馬局長到旮旯中學檢查指導工作,突然提出聽一堂課,隨便哪個教師的課都行。學校事前沒有準備,司馬校長雖然很擔心出岔子,可也無可奈何,隻好隨著局長的步子進了二(1)班教室。
三七正在講台上講課,見校長領著一群人來了,知道來的一定都是些領導,趕緊停下課打招呼。局長將手往下一壓,示意三七接著講不要管他。三七紅著臉繼續講課。司馬校長心裏急得差點喊出來:怎麼這麼巧,單單進了這個班,進了也就進了,怎麼單單是三七講課。在學校他既不是教學骨幹,也不是教學能手,他那課哪的出門嗎?孬好能逃過業務出身的局長的法眼?
局長站在教室一角,饒有興趣地聽著,不時皺皺頭又點點頭。司馬校長的眼睛一直緊盯著局長的臉,心裏便一驚一乍的,手心裏熱一陣涼一陣,汗一陣水一陣。
課上完了,局長回到接待室,提出要和剛講課的那個老師談談。司馬校長那顆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三七來了,很拘謹地站在局長對麵。局長兩次示意他坐下他堅持要站著,說領導辛苦,我在站著就行習慣了。
局長臉上麵帶微笑。其實也沒談什麼,不外乎問問那年畢業的,找人口沒有,喜歡不喜歡在山區當老師,工資發放情況怎麼樣一類的話題。
局長有一搭沒一搭地問著,表情卻怪怪的,一忽兒皺緊眉頭,一忽兒又淺淺地笑笑。司馬校長的心也就緊跟著緊一陣鬆一陣,懸一陣落一陣,始終在半空停著,隨時準備著升或降。問著問著,局長突然站起來,將手半放在胸前,身體前傾,朝著三七深深鞠了一躬,表情極為莊重。
三七慌了,領導您這是?
局長,您這……這……司馬校長結結巴巴地問。
哈哈,好了,你們忙吧,我要回去了,三七老師好好幹,組織上不會忘了你們這些紮根山區默默奉獻的人……局長還說了些啥,司馬校長緊張得記不清了,三七也記不清了。
局長向三七鞠躬的消息很快在全校教職工中傳開了:
局長為什麼向三七鞠躬?什麼事感動的?
八成三七跟局長有什麼特殊關係?要不局長怎麼會做出這樣的舉動?
可能是三七的課講得太好了,太生動了,局長感動的吧?
三七這下走運了,好事快來了,不信你們等著看,說不上明年就調走了……
職工們議論紛紛,司馬校長也入墜雲裏霧裏,心裏擂起了鼓。但不管怎麼說,局長向三七鞠躬是板上叮釘的事實。
司馬校長為此召開班子會進行專題研究。最後達成共識:作為一局之長,絕不會平白無辜地向教職工鞠躬。不管局長出於什麼原因鞠躬,三七都是局長鞠過躬的人。小而言之是對我校教職工的關懷,大而言之是對我校教學工作以及各項工作的充分肯定,是對整個奮戰在山區第一線的全體教師的關懷。既然局長這麼看重三七,我們不能視而不見,必須加大對三七的培養力度……
“鞠躬會議”過後,三七的好事接踵而至。先是送去參加縣裏市裏省裏的業務培訓,接著參加縣、市講課大賽,年底又被評為縣市教學能手……大家很快都知道三七是局長向他鞠過躬的人,見了他都熱情打招呼。
一年後,局長被提拔當了分管教育的副縣長。三七水漲船高,成了縣長曾向他鞠過躬的人。
在司馬校長的提議下,三七被破格提拔為教研組長、年級主任、教導主任。
司馬校長提升當了教育局副局長,主抓教學和人事工作。三七作為縣長鞠過躬的人,在司馬局長的親切關懷下,順理成章成了旮旯中學的副校長、校長。
秋季剛開學,縣長在司馬校長的陪同下,到旮旯中學視察教學工作。休息間隙,縣長問旮旯中學的校長叫什麼名字,司馬局長說您不記得了?他叫三七。
三七?縣長想了一會兒又搖搖頭說,不記得了。
縣長,您還記得某年某月某日您曾來過這裏。那時他還是一般教師,這些年各方麵進步很快,已經是全縣的名校長了。
縣長還是一臉茫然。
司馬局長趕緊又補充說,那年您聽了三七的課,還在接待室裏向他鞠了一躬,司馬校長說著,朝縣長作出鞠躬的樣子。
鞠躬?我哪鞠什麼躬!那天我突然肚子痛,鬧肚子哩!縣長臉色一沉。
司馬校長做鞠躬狀,滿臉堆笑,尷尬地立在那裏,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山子
山子,一如他的名字,來自大山深處的那個小山村,父母都是靠土裏扒食的農民。他們的最大願望就是渴望有一天山子能夠考上大學,走出大山,去做一個像村支書兒子那樣在縣城上班的城裏人。
山子是一個性格倔強且有些傲氣的男孩。山子從小聰明好學,學習成績出類拔萃。山子八歲那年,當父母第一次說,山子,你長大了能像你村支書家大哥那樣做個城裏人,就是把俺們累死了也心甘情願時,山子卻說,我才不像他呢,我長大了要考大學到省城到北京去!
你去幹什麼?父母故意問他。
當大學教授,教很多很多的學生。山子高昂著頭說,那一刻仿佛自己真成了大學教授。
山子以全鄉第一名的成績結束初中學業走進了縣重點中學——八中。
山子的父親親自陪山子去學校報到,並認識了山子的班主任王老師——一個50多歲頭發花白、和藹可親的老教師。山子一見麵就深深喜歡上了老師。
在山子的班上,全班50個人隻有山子一人來自偏遠的農村。但山子不自卑,因為山子的成績是50個人中最好的。
山子第一次聽到給老師送禮、請客的事是在兩周後的一次課外活動,身旁幾個同學小聲唧咕:
哎,你家請老師沒有……
我爸說了,周末就請我們班主任和任課老師的客……
我媽說了,過兩天就去班主任家坐坐……
我爸剛從深圳回來,帶回兩瓶名酒,我聽我爸媽說明天就送給班主任……
山子聽了,心裏像翻倒了五味瓶。自己小學6年,父母從沒給班主任、任課老師送過一次禮,沒請過一次客,老師待自己待每一個同學都很好。這城裏……
一段時間,請客送禮成了班裏學生議論的熱門話題。山子知道家裏的情況,他對此本能的反感。
山子第一次回家發現家裏的雞婆少了幾隻。半天父母才告訴他托人捎給班主任王老師了。
誰讓你們送的?山子知道,家裏的油鹽醬醋全靠那幾隻雞婆的屁股,很不高興地問。
山子,我聽你村支書家大哥說,現在在城裏上學都興這個。再說幾隻雞婆算什麼禮,人家老師能收就是看得起咱了。父母分辯說。
以後,不許再給老師送東西了。山子對王老師有看法就是從那一刻開始的。他總覺得對學生那麼和藹可親的王老師不應當是那樣的人。因為王老師不止一次在班裏說的那些不讓任何學生給老師送禮請客。
以後的課上、課下山子見到王老師,心裏總覺得很別扭,看老師的眼神多了一種說不清的東西。
一個學期過去。山子的父母果然沒有再給老師送禮。這讓山子很高興。山子隻想用不送禮照樣考第一來證實自己。
一連兩個學期過去了。山子的學習成績穩居全班第一。
初三期中考試後山子回來了,發現家裏的那隻羊不見了。父母經不住山子的再三追問,隻好道出實情,那隻羊山子父親到城裏辦事順便送給了王老師。
山子頓時對王老師的人品畫了個大大的問號,覺得王老師越來越不值得尊敬,他甚至不願跟王老師多說一句話。
山子以全縣中考第一的成績被省重點高中錄取了。山子的父母東借西取,可學費還差2000元。眼看開學日期已到,山子母親天天唉聲歎氣,父親更是隻知道吧嗒吧嗒抽悶煙。
就在山子決定放棄到省城重點中學時,王老師來了。
王老師拿出1000元錢,說這是這三年來你們送給我的那些東西的折款。我也是從農村出來的。當時收下那些東西隻想讓你們少一份顧慮,也好讓山子安心學習。說罷,王老師將手裏的那摞錢一張一張點給山子的父母。
點完,王老師又拿出一個紅包,說,這1500元錢是我當老師的一份心意算借給你們的……
山子的父母捧著厚厚兩摞錢眼睛裏早已噙滿了淚水。
王老師走了,山子一層一層打開紅包,裏麵一張帶字的紙掉出來,山子細細讀著:山子,你要理解你父母的行為,我不怪他們,你也不要責備他們……不請吃、不收學生一絲一毫的財物是我一貫的做人原則……
山子發瘋似地追出來,王老師已經走到山那邊去了,隻留下一個矮小的背影和被山風吹起幾縷白發,山子對著蒼茫的大山突然深深地鞠了一躬……
山子不知道,凡是到過王老師家送過東西的家長,學生畢業之後,他們都收到了王老師的一份物品折款單和一個紅包。每一份紅包裏都包著一份王老師精心撰寫的人生寄語。
特級教師
能成為一名特級教師是很多當教師的夢寐以求的事。我從踏上講台第一天起,我就立誌要成為這樣一名特級教師。可人到不惑之年,這個願望至今沒能實現。隻好退而求其次,哪怕有機會一睹特級教師風采也好,可惜我們這個小縣特級教師了了無幾,自己又長年在鄉下任教,身邊沒有這樣優秀的教師。因此,想不到親眼看目睹一次特級教師風采竟成為我此生的一大願望。
機會終於來了——不久前,市教育局宣教科的領導讓我到鄉鎮某初中采訪一位中學特級教師,完成一篇報社的約稿。並告訴我,這位特級教師姓張,叫張成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