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走的第四天, 知府千金崔明玥及笄禮, 幾乎邀請了金陵城過半的世家女, 謝重華猶豫再三, 還是決定不去。
她帶著欲贈給崔明玥的禮物來到香苑, 謝妙華聞言忙拉著她的衣袖問為何。若是以往, 謝重華是無論如何都不會錯過那般熱鬧的場景, 但三叔提過,沈雍可能會去崔家。
謝重華排斥一切有可能碰見沈雍的場景,何況她對那些小姐們的宴會也興致缺缺, 便以手疼為由。
如此,謝妙華便不再問了,隻是道可惜。
謝重華回屋睡了半日, 午後實在無聊, 特別想去三叔院裏蕩秋千,等出了繁春院卻想起三叔不在家, 便晃悠悠的去了母親那裏。
大太太正在接待各處管事, 院裏院外站了許多人, 每到月底就忙得焦頭爛額, 既要打理金陵的產業, 還要過問京城裏的店鋪。她原先有心讓娘家大嫂替她盯著, 可老太太對此頗有微詞,明言是謝家的事不該勞煩侯府,實則自然是信不過江家。
大太太想起方嫁進謝家的時候, 闔府上下那股子清正脫俗的作風, 表麵上對身外之物的渾不在意,讓侯府出身的她都自愧不如。結果掌家後,扯上與產業和銀兩有關的,老太太就恨不能讓自己每月都給她賬無巨細的列出個單子來,搬回金陵後更是常常派人過來討要賬本。
處理完了京城裏的庶務,吩咐婢女領他們下去歇整,這才得空喝茶。須臾,大太太喊來那邊百無聊賴的女兒,又仔細看了看她的手心,見那晚被打出來的紅腫已消得差不多,又緩了口氣。
“既然已無礙了,那怎麼不和你二姐她們一起去崔家?”
謝重華懶洋洋的趴在那,沒精打采道:“不想去。”
“你不肯去,大早上的清姐兒也說不去了,還是你父親說了她才去的。”
想起今早的事,大太太語氣莫名:“清姐兒總想著不能越過你去,倒惹的你父親愈發心疼。姚氏私下裏還與你父親嚼舌根,說怎麼三小姐有玉佩,四小姐沒有,打量著我不知道她們母女的心思!”
謝清華已經搬回去和姚姨娘同住了,畢竟謝清華跟著姨娘住了十多年,突然間搬到上房裏,大老爺從南方回來就問了緣由,隻這些內宅瑣事平日都是江氏做主,當時沒說什麼,但等過了幾天才開口。
這是意料之中的,大太太想著這陣子姚氏跑來伏低做小獻的殷勤也夠了,就讓她把謝清華領了回去,但清早過來服侍請安的規矩倒是自覺不落下。
大太太並不喜歡她們如此殷勤,大老爺每天早起都能看見她們母女,好好的夫妻獨處偏偏多了兩個。
昨夜裏大老爺進院子時見大太太忙著理事,坐了坐便起身去了姚氏屋裏。
隻是這些話,大太太不好與女兒說罷了。
聽聞玉佩,謝重華麵色微垮,不悅道:“就一塊破玉佩,她們稀罕!”
大太太驚奇,問:“這是怎麼了,那日不是還挺喜歡的嗎,說是你爹給你帶回來的獨一份,現在又不喜歡了?”說著低頭,果然見女兒的裙裾上沒了那塊舊玉,掛了隻精致小巧的白玉小蟬。
“爹爹才不是特地給我買的。”謝重華覺得父親就是借自己之手讓三叔看到那塊玉佩罷了,怏怏不樂的扁扁嘴,“算了,不提了,至少四妹還沒有呢。”
這種孩子心性,大太太特別熟悉,聞言笑著寵溺道:“好,昭昭若是不喜歡那塊,改日娘帶你出去買別的。”
謝重華知道她忙,沒留太久就打算回去了。
大太太深覺最近冷落了女兒,與她道:“等中秋那日,娘帶你出門好不好?”
謝重華以前就挺喜歡出門,隻是在京城時老太爺規矩多,回金陵後倒是也有和府中姐妹結伴出門的,但不是胭脂首飾鋪,就是其他小姐府。
最近的謝重華,很乖,連著數月了,也就外院去的多了些,還是為了看書做功課,把大太太心疼極了。
聽到母親的話,謝重華先是一喜,繼而咕噥道:“也不知道中秋前三叔趕不趕的回來。”
“他才走了幾日,哪有那麼快的?”大太太聞言好笑,“昭昭這是惦記你三叔了?”
謝重華一時沒想那麼多,點頭回道:“其實江南離金陵不遠,還有半個月呢,說不定他就回來了。”
大太太先是驚詫,問:“你怎麼知道三老爺去了江南?”問完又覺得或是謝元盛告訴她的,也沒太當回事,隻繼續說:“你父親南下時,可去了兩個多月呢。”
兩個多月,謝重華煩躁的別嘴,“那不一樣,父親是去賀壽的,又與二叔結伴,一路上探親訪友的時間當然久,三叔他……”話至此,卻說不下去了。
“你三叔他怎麼?”
謝重華語氣煩悶,“其實我也不知道三叔去南方做什麼。”
崔家宴會散得晚,崔太太為慶閨女及笄,還特地安排了煙花。謝家府邸離崔府不算遠,黑夜下煙花燦爛,謝重華坐在院子裏,望著那漫天璀璨發呆。
崔明玥及笄了,不知道崔知府會不會趁機向沈雍提親。若是提了,謝重華天真的想,如果沈雍能接受就萬事完美了。
然而,心底裏又明知不可能。
謝重華就撐著下巴坐在那反思,自己到底哪裏最好,好得前世沈雍非她不娶,就算是恨他都要將她囚在沈宅裏,冠以沈夫人名義。
圖情嗎?他用那樣卑鄙的手段逼她不得不嫁後,自己恨他都來不及,早就沒有過去的情分了。若是圖色,當時她已入沈家,他完全有辦法逼她順從,卻又沒有。
搖搖頭,將沈雍的影像從腦海中揮去,她不用去弄明白,因為這輩子隻要按照現在的趨勢走下去,謝重華就不信來日三叔真能對自己置之不理。
嗯,就是這樣,搶走了沈雍的仰仗,就不用再畏懼他任何手段了。謝重華越來越覺得自己明智,先下手獲得了三叔好感,讓沈雍無靠山倚仗。
戌初時分,姚姨娘領著謝清華急急來了上院,剛進門就跪了下去,梨花帶雨的哭道:“求太太做主。”
大太太忙了一天,正感疲憊,見狀便問出了何事。
謝清華低著腦袋不說話,隻肩膀一聳一聳的,像是忍著委屈。經姚氏推了,她才小聲的把離開崔府前的意外說了出來。
原來,各府的小姐們在崔明玥的招待下去前院賞煙花,結束要回花園時,謝清華不知怎麼腳下一滑,就落到了池塘裏。適逢沈雍與崔知府談完事從書房裏出來,也不知是誰喊了句“謝小姐落水了”,等謝清華回神的時候,已經濕淋淋的被沈雍抱上了岸。
養在深閨裏的小姐那樣子被男人抱著,當場就有竊竊私語響起,而沈雍在看清是謝清華後,直接把人丟給了丫鬟,若無其事的走掉了。
因為這件事,崔明玥直接結束了宴席,帶謝清華去換衣服的時候,沒好聲的問她是否是故意的。
謝清華受了驚嚇,又遭人議論,加上人前素來是嘴拙怯懦的模樣,被問得啞口無言,抽抽搭搭的哭著回來了。
姚姨娘得知後,便攜女前來求江氏做主。
大太太聞言,皺著眉頭問:“好端端的,清姐兒怎麼會落水?那麼多小姐,偏偏就她掉到水裏?崔家設宴,請了大半數的望族世家,各家小姐回去後與府裏一說,誰都知道我們謝府四小姐身形畢露的被沈同知給抱了。”
姚姨娘趴在地上,磕著頭淚流滿麵,“還請太太做主,這事四小姐也是無辜的,當時誰都沒想到大姑爺會跳下去,現在可怎麼辦好?”
“怎麼辦怎麼辦,是誰不好,偏偏是大姑爺!”大太太心裏煩躁,庶女雖不中意,但畢竟是喊她母親的,如今和沈雍扯得不清不楚,她簡直煩死了再去和沈家交涉。
姚姨娘緘默不敢言語,屋裏隻有謝清華哭泣的聲音。
大太太看了眼她身上的衣裳,不耐的抬起手,“別哭了,哭又能解決什麼,哭得我心煩意亂的,起來!”
謝清華不敢有違,站起來拿帕子抹了抹臉。
大太太吩咐侍女帶她去淨麵,然後準備去宜生居見老太太,姚姨娘不放心的跟上去。
大太太沒好聲的道:“我與四小姐去見老太太,你去做什麼?既然來找我做主,還怕我害了清姐兒不成?”她說完,睨了眼容顏青澀的庶女,想起同歲的親生女兒,心底一軟,憐姚氏愛女心切,又說道:“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不用等明日就能傳遍金陵,清姐兒若不想去廟裏修行,就隻能許給大姑爺了。”
姚姨娘震驚,心底裏卻湧出喜悅,謝清華也是滿目期待的望著嫡母。
“菁姐兒臨去前不是擔心沒人照顧潤哥兒嗎,沈家也一心想要再聘我們謝家女,清姐兒如今與他有了這場風波,眼下隻能這麼做了。”大太太私心裏也有點拿庶女解親女之困的意思,省得那個沈雍總盯著重華。
老太太知曉後,權衡再三,隻能認了大太太的法子,道明日親自去沈家商議。
然而,等大太太與謝清華一走,她就對身邊人抱怨:“你瞧瞧她,說她偏心還不承認,人家沈家要重姐兒的時候,江氏把大姑爺當做洪水猛獸,現在卻拿清姐兒嫁過去,先前那番什麼大姑爺不是良人的話怎麼就不說了?”
徐媽媽聽了,還真不好附和,含糊道:“此一時彼一時,四小姐和大姑爺在眾目睽睽之下鬧出那般幺蛾子,不把她嫁過去能怎麼辦?大太太也是沒辦法了。”
“什麼沒辦法,說到底還不是因為清華不是她親生的?如果是換做重姐兒,不說事出有因,就算大姑爺和重姐兒真有什麼,她肯定還是不肯答應的。”
老太太語氣激動,聲音便有些大,一字不落的落在門外謝重華耳中。
自從那日被祖母用藤條抽打之後,除了慣例的請安,她已經很少來宜生居了,更何況還這麼晚。若不是剛聽說了謝清華在崔府落水的事情,她也不可能過來。
謝重華是聽說了這件事才想起來的,前世崔明玥及笄禮,自己在崔府掉落了池塘,是沈雍救她起來的……一如今日謝清華所經曆的。
她走路從來沒個輕重,誰都以為她是不小心失足,但謝重華記得很清楚,那麼多小姐擠在一起時,背後有隻手推了她。事後她問二姐時,隻知道離得最近的都是自家幾個姐妹,沒有注意到旁邊人是誰。
崔家的荷花池隻做觀景,並不深,當時又那麼多人在,推她肯定不是為了要她性命,頂多是想她丟臉。那時候沈雍救她起來後並沒有離開,反倒是問崔家小姐借了身衣裳,還親自抱她去了廂房,守在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