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篇 第九十四章(1 / 3)

對於這種豪門大族被搶, 謝令鳶的內心毫無波動。

她之前在宮裏的時候, 偶爾聽太後和皇帝議政, 知道這些世族做的事, 正是千年曆史無法解決的痼疾, 土地兼並、隱瞞人丁減低賦稅, 雖然家族富庶, 對著朝廷卻是哭窮的。

何太後出身扶風何氏,當然對此再清楚不過,每每提及卻別無他法。曆經幾百年亂世, 世家樹大根深,朝廷不能也不敢觸動他們。像蕭懷瑾那樣有勇氣正麵肛的皇帝,注定是個悲情故事。

如今這樂平趙氏被流民搶了糧, 雖然是無妄之災, 但她很難為此擺出同仇敵愾的悲痛神情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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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鐸引他們進了主宅大門,請他們上座, 目光掃了一圈, 愣道:“怎的少了一個人, 先時趙洪說……”

武明貞打斷他, 聲色有些高高在上:“那是我的小廝, 我派他去辦點事, 不必理會。”

她讓聽音拿著懷慶侯府的私信出去了。

趙鐸被她打斷,也沒有不悅。聽是小廝,便不再放於心上。

轉而又對“武桓”和白婉儀歎道:“這趙翌之犯了如此大的罪過, 我趙家也是容不得他了, 幾位貴人既然看不過眼,想要搭救,趙家莫敢不從,這就將他獻與諸位,為奴為仆,趙家絕不有絲毫置喙。”

他表現的十足恭敬——畢竟是懷慶侯府的旁係,武家自開國就是皇家重臣,百年顯貴,這種勳貴侯爵,趙家怎能得罪得起?

且這些人既然是奉皇命出行,甚至帶著何太後的手令印信,那這背後可能還有汝寧侯何家的關係,就更得罪不得了。

至於趙翌之,一個庶子而已,這些京中來的公子小姐們,莫說拿他去當奴婢,就算是用來宰殺取樂,也隨他們高興。

隻要他們肯兌現方才的賭氣之言就好。

“既然趙家如此誠意,我們卻之不恭,就在此謝過了。”謝令鳶點點頭,說得一副盛情難卻的樣子,把趙鐸一噎。

她轉頭望向趙翌之,他正虛弱地跪在地上,搖搖欲墜。“這位十九公子,可願隨我們一道走?”

趙翌之渾渾噩噩的靈魂中,仿佛被灌入了一絲天籟之音,他望向謝令鳶,毫不遲疑地連連點頭:“我……我跟你走,生也好,死也好……”

他又看了一眼趙鐸,還有趙家那些麵無表情的族人,聲冷如冰:“……與樂平趙氏,再無半分幹係!”

趙鐸聞言,心裏一抖,憤憤地輕哼一聲。

這個孩子,答應的如此幹脆,言語中如此憤恨,可見對趙家已經全無感情,果然是養不熟的吃裏扒外的東西!被這些京中顯貴帶去當牛做馬,也是命!

謝令鳶聽了一笑,拍了拍身邊的位置:“那你來坐吧。不必跪著了。畢竟從今以後,你就不是趙家人了。”她笑眯眯轉向趙鐸:“不知貴府可否備些……茶水點心和金創藥?我們這位公子受了傷,需要清理下傷口。”

“……”你們這位公子?

趙鐸看著已經變成了趙家客人的趙翌之,嘴角抽搐了一下。

酈清悟淡淡看了她一眼,上前一手輕飄飄把趙翌之提起來,另一手指縫裏夾了幾根金針,手指翻飛,迅速地點入他的穴竅中,見他痛苦的神情漸緩,已經開始有所好轉,便將他帶到自己身邊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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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麵傳來一陣喧囂,其中夾雜著聽音的大嗓門。白婉儀放下茶杯,對趙鐸溫聲道:“不知貴府清點好了被搶的糧草賬簿沒?”

“快了,快了。這次家裏損失實在慘重,莊子上、糧庫裏,幾乎被洗劫,清點起來著實要花費一番功夫。”趙鐸搖了搖頭,撫著胡須,一臉沉痛:“那些流民匪寇,著實可恨!”

一點都不可恨,如今看來,反而是可親。

其他族人心中暗喜。

反正這些京中來的貴人,也不知道趙家究竟被搶了多少糧食,他們正好趁此機會,虛報幾倍,這樣未來三年,家裏都可以不必繳納賦稅了。

多好的事,禍兮福之所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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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白婉儀微微一笑,也就等著。

未幾,趙家的大管家、負責理賬的先生,也帶著糧庫的管事和莊子上的管事,趕了過來,幾人手中捧著厚厚的冊子,放在了白婉儀的麵前。“請小姐過目。”

語畢,大管家趙江垂著頭,等在一旁,這賬是剛做的,奉了趙鐸的命令,做的有點狠。

他也是趙家的庶子出身,算是混的最有出息的庶子了。他抬眼惋惜地看了眼趙翌之,趙翌之是小輩裏天資甚高的庶子,論聰慧才華不亞於嫡子們,倘若沒有這事,大概也能像他這般,或者進官府為吏。不過……也就到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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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被武明貞派出去辦事的聽音,已經拴好馬走了進來,她一身男裝打扮,昂首闊步的樣子看起來目空一切,進門後對趙鐸也沒有任何行禮的意思,直接走到武明貞身邊,附耳說了什麼。

武明貞從她手中接過輿圖,這是聽音憑著懷慶侯府的印信,從縣衙裏拿來的。

身為侯府大小姐,她當然知道,這些豪族沒有哪個不會私下侵占耕地的。他們家族內部,都會有一份準確的輿圖。

而縣衙的輿圖,當然不敢如實繪製了,地方官和豪族大多是一個鼻孔通氣。所以她拿到手的輿圖,肯定是“縮水”了的。

如今這份“縮水”的輿圖上,除了官府公地、其他家族的族田、民眾自有地、山嶺荒地,樂平趙氏占了整個樂平郡三成的地界——也就是說,趙家真正的地,比這個隻多不少。

武明貞將輿圖遞還給聽音,示意交給白婉儀。她知道白婉儀會明白她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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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空氣安靜,偶爾一兩聲翻頁的沙沙聲。趙鐸呷了口茶,眼睛一直瞄著白婉儀。

白婉儀翻看賬簿,她其實不擅長看賬,當初她和錢昭儀同在皇後手下,都是她負責出謀劃策,錢昭儀負責理賬的。

但這賬簿上所列明細,數額巨大,看得明明白白。趙家被流民搶了居然有兩萬石粟米。

兩萬石!且都是新糧!

沒個千餘人推牛車來,這要怎麼運?

謝令鳶瞟了一眼,意味深長道:“樂平趙氏這一年收成不錯呢,去歲重陽逢霜降,各地收成都減半,今年還能有這麼多新糧。”

聽音將輿圖遞給了白婉儀,她打開看了一眼,明白了武明貞的意思。

她抬起頭,對著趙鐸微微一笑:“去年底,樂平向朝中繳納賦稅,約是八千石,報上來的總賬,與我手裏這份賬目不一樣,究竟哪本賬簿才是真的?”

“轟”的一聲。

趙家人隻覺得腦海中一炸,熱血湧到頭頂,大驚失色地看著白婉儀。

這一行人,都是女子和武將出身的人……怎麼可能知道世家繳納的錢糧賦稅的底細?

這都是機密啊!

稅賦的明細,隻能是戶部和皇帝才知曉的,而朝廷的戶部官員,曆來都是由孫、曹、錢等幾家推舉的,財政大權牢牢由世家把持著,根本不可能讓懷慶侯這一類的武將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