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雨水衝刷盡了人間罪惡, 圜丘台上的五方燎爐重新點亮, 天火高高躍起, 在雨中騰燃不熄。
興許是援軍的強勢, 興許是人心的動蕩, 經曆了幾個時辰的廝殺, 勝負已然分明。
站在血泊中, 高邈提著劍,雨水沿著劍尖滴滴滑落。他抬頭望向天壇,眼睛裏映出燎爐中的天火, 以及站在天壇上最接近神靈的監國太後。
他得勢了一輩子,扳倒過那麼多政敵,卻沒想到陷入她的圈套, 落得如此絕境。
他怎能甘心!
可其他叛臣已經死的死, 誅的誅,隻剩他和趙盛德、長寧伯幾人。剩下的叛軍見家主死了, 大勢已去, 上蒼似乎也在發怒, 軍心逐漸渙散, 有一些投降了, 有一些還在負隅頑抗。
這場兵亂, 及至入了夜才方得初定,天地間回蕩著錚鳴的餘響,絲絲滲透著徐徐涼意。
長安城的消息遲遲未至, 高邈明白, 他們已成孤軍,是他們賭輸了。
悔耶?不悔耶?都已經是說不清了。
何道庚調來的士兵繳了叛軍的兵械後,開始清理戰場,祭壇被血和雨水衝刷過,竟有了幾分光明廝殺黑暗過後的寧靜與巍峨。
何容琛正要進祭殿,邁出一步時,忽然回首。
她的衣裳發絲已經被雨水浸濕,長長的睫羽掩映著如水的眸色,半晌,對謝令鳶淡淡一笑:“謝謝你。”
她這些年抽絲剝繭,已經逐漸接近了那個真相。但當最終聽說大理寺審訊楊犒,才坐實了她的推測。
留下多少罪惡,在時光中。
可卻一時忘了那時的心情。
逝去故人畢竟一別多年,藏在長河裏的痛楚也已經被塵埃掩埋。隻要風沒有卷起這塵埃,吹露其下的白骨,就可以一直埋葬在心底。
而她心中的風,早已經止息了。
她謝的是皇帝和謝令鳶,他們心懷赤誠與明亮,將此事昭然於天日。
謝他們千裏迢迢,為求一個公道一份磊落。
謝令鳶點點頭,感覺到了星盤有動,是七殺星君的狀態回升到了【冠帶】。而她自己的聲望則跟著上漲,她心頭跳動,見指針移到了【德被蒼生】第二格。
惶恐。這是她頭一次生出了恐怖,那是一種對未來迷失的畏懼。
待她回去後,九星怎麼辦?林昭媛怎麼辦?……酈清悟怎麼辦?
她覺得似乎還有很多事沒有完成,很多憧憬還未來得及看見,很多障礙還未來得及掃清,一時間慌亂後,她竟然開始恨了。
聲望怎麼能漲得如此快?為什麼早不漲晚不漲,非要在九星步入正軌,大道即將初現時,給她套上這時間的枷鎖?
她呆在原地,神思不屬,任細雨寥落。何容琛進了祭殿,屋內等待的文武群臣,被迫看了一次兵變直播,提心吊膽了整夜,看向她的目光都變了。
兵變,是幾朝風雨中不小的動蕩。可何容琛把它們順利地平息下來,沒有波及更多人的性命。
回想往些年六朝兵變,或漢末也罷,哪一次不是後宮賜死、王室被誅、公主砍頭,更有甚者皇帝也被挾持,皇親國戚的血流遍了京城,染紅了史書,權力的背後,連泥土都浸透著血腥的芬芳。
所以,即便是換成前朝的皇帝,也不見得比她做得更有手段了。
何容琛下令,叛軍已敗,可離開祭殿。群臣走出屋子時,他們看她的眼神,帶了些複雜的敬畏。
謝令鳶站在圜丘台上,夜色中,海東青冒雨而至,帶著京城的信又飛了過來。感受到了德妃似乎心情不好,它蹲在她麵前,提溜著眼珠子看她。
謝令鳶接過信,摸了摸它的腦袋,輕輕歎了口連自己都察覺不到的氣。海東青沒被她折騰,心滿意足拍拍翅膀,向著夜空飛走。
“京城解圍了。”謝令鳶將信拆開,迅速看過,呈給太後。
何容琛接過,先時似蹙非蹙的柳葉眉舒展開。
京城的叛軍歸降,高遠濟被殺。皇城兵禍已解,毀了一道城門,有驚無險。
她讓何道庚調兵時,為防京城兵變,也分配一部分去駐守內城,不過在那之前,皇城內的叛軍已經被京師戍衛們清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