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副廳長最近一段時間很少走出自己的辦公室,樓道裏或電梯裏人們依然可以經常看到他的身影,他卻換了一個人似的,兩眼空洞地望著某一處。人們就很少聽到王副廳長以前洪亮而又幽默的話語了。
機關裏開會時,王副廳長總是走在那幾位廳長的後麵,然後找一個不起眼的位子坐下來,眼睛不望別處,而是盯著眼前的什麼東西,似乎在想些什麼,又似乎什麼也沒想。那樣子就像久病初愈,沒精打采的。這樣的會議曆來都是張廳長主持,張廳長在全廳幹部大會上,總有許多話要說,聲音從麥克風裏傳出來,底氣十足。張廳長講累了,也是他收場的時候,然後總結地說:今天我就講這麼多。說完側過頭征求般地望著幾位副廳長說:你們再補充補充吧。幾位副廳長這時也要無論如何說上幾句,他們的話和張廳長比起來,並沒有什麼新意,隻是張廳長話的又一種重複。但仍然要講,這是一種身份和地位的象征。最後就輪到王副廳長了,王副廳長似乎在沉思什麼,沒有講的意思,張廳長就說:老王也講幾句吧。這時,王副廳長才醒悟過來,慌慌地望一眼大家道:我就不說了吧,幾位領導講得都很全麵。張廳長本意也就是讓一讓,其實講與不講隻是麵子上的事。然後就宣布散會。另外幾位廳長走在前麵,王副廳長隨在最後,在大家麵前魚貫而過。人們都知道,王副廳長再過兩個月就該退休了,這種表現很正常,大家早就見慣不驚了。前幾任領導要退休前,也都是現在王副廳長的模樣,隻不過是又一輪的重複而已。
李玉田做了一個秋季老幹部郊遊的計劃,這幾年機關的福利好了,每年春天和秋天都要組織老幹部郊遊一次。要搞活動就需要機關派車、還需要一些經費什麼的,因此,這樣的報告就需要廳領導簽字。王副廳長分管老幹部處,以往李玉田會毫不猶豫地去找王副廳長彙報大事小情。但現在情況有了變化,王副廳長再有兩個月就該退休了,王副廳長分管的保衛處、辦公室等部門,他們明裏暗裏有事都去找張廳長了。誰都知道,今天王副廳長簽的字,說不定兩個月後就不作數了。這時候還有誰願意去找王副廳長請示什麼工作呢?但李玉田不一樣,他不想讓別人說出自己什麼不是來,他和其他幾個處室的領導不一樣,他是經王副廳長一手提拔起來的,越是這時候他越怕別人說他不仁不義。其實他何嚐不想去請示張廳長呢,那樣的話,他就找到了和張廳長接觸的理由,他一直苦於無法接近張廳長。無法接近領導,就是自己有天大的本事也無法讓領導發現。不發現你的優點怎麼能讓領導重用呢?這些日子,他一直想找個機會和張廳長接觸一下,上次他去老廳長家,老廳長答應替他說一說,也不知老廳長說了沒有。他明知老廳長說不說不會起多大作用,但說總比不說好,起碼老廳長不會講他的壞話,肯定會說他的一些好處,就算是群眾對他工作的評價吧,對他來說也是有益處的。
一份無足輕重的報告讓李玉田感到左右為難。這時候撇開王副廳長去找張廳長,王副廳長會怎麼看他?張廳長又會怎麼看他?人都是有頭腦的,今天你可以拋棄這個過時的上司,明天你也會拋棄另外一個上司。在這點上,不能讓別人小瞧了自己,其他部門領導,那是他們自己的事。想到這兒,李玉田拿起早就打印好的報告敲開了王副廳長的辦公室。
王副廳長正衝著鏡子在拔鬢邊的白發。王副廳長見推門進來的是李玉田,收回的手自然了些,然後很無奈的樣子說:老嘍,真的老嘍。
李玉田坐在王副廳長對麵,他還是第一次發現王副廳長鬢邊長了那麼多白頭發,這是他以前從沒有發現過的。猛不丁他就想起古人伍子胥一夜愁白頭的故事。他在心裏重重地歎息了一聲,不知是為自己還是為王副廳長,嘴上卻說:人哪有不白頭的?說完輕輕遞上那份報告。
王副廳長並不急於看那份報告,很是感慨地說:人一走茶就涼。
這話說得李玉田心裏一驚,他以為王副廳長看透了他左右為難的心理。目光就那麼躲躲閃閃地望著王副廳長。
王副廳長似沒有察覺到李玉田的變化,仍然往下說:你看小衣這個人怎麼樣?李玉田一時沒有轉過彎來,領導的司機半個兒,王副廳長對司機小衣很不錯。去年單位分房子,小衣的嶽父死了,扔下嶽母一個人,沒人照料,小衣隻好把嶽母接到自己家。原來小衣分了一個一居室的房子,這對司機來說已經很不容易了。在廳黨委會上,王副廳長硬是為小衣爭取了一套兩居室的房子。當時感動得小衣都流出了眼淚。小衣對王副廳長也不錯,家裏外麵的隻要是王副廳長的事,總是有小衣的身影出現。也是去年,機關有個幹部公開說王副廳長和柳琴的關係,被小衣聽到了,他當場抽了那個幹部兩個耳光。這件事還是讓辦公室馬主任給壓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