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方扁扁的臉,一雙眼睛像睡不醒地拉成兩條橫線,頭上居然戴著頂早已失傳的鬥笠,矮矮的身子,平額寬肩配上細長手腳,著一身古代牧童裝,整個看去十分趣怪,就像個“宇”字。
他失笑,管惕還真有童心。
上方的攝像孔紅線一閃,小機器人橫他一眼,“笑什麼?你是誰?”
難得被引出一絲心情,他以手托腮,“你覺得我應該是誰?”
白色眼珠從橫線一端飛快滾到另一端,“我知道了,你是占美男。”屏幕上啪地跳出兩張圖片,一張是儲存在記憶體裏他的照片,一張是攝像頭現拍的他以手托腮淺笑的樣子。
啪地又一聲,屏幕上出現一張照片,一宇興奮道,“這個是溫暖,你的妾室。”
占南弦怔了怔,淺淡笑容迅速褪去。
他的反應讓一宇顯得有點迷茫。
指尖輕撫屏上溫暖的眉睫,他輕聲道:“不是妾室,這是我老婆。”
“老婆?”一宇茫然不解。
他拉過鍵盤,輸入指令,想看看管惕給這個小牧童都定製了什麼。
兩條橫線倏然睜圓,一宇警戒地看著他,“你想做什麼?”
“閉嘴。”
“啊啊啊!頭好痛!不許碰我的腦袋!”一宇大叫。
他歉然,“對不起,我忘了動手術前應該先讓你失去知覺。”說話間鼠標一點,一宇嗚嗚哭叫著騎上牛消失。
更改完一宇的設置保存好之後,他開始著手工作。
天色漸暗,室內感應燈自動亮起,偌大空間裏靜謐無聲,埋首於案的他專注得不曾抬頭。
不知不覺時間過去,全部處理完畢後他長舒口氣。
抬手看看腕表,已將近九點。
推開椅子起身,習慣性站在玻幕前看向夜空。
遠遠近近的高樓霓虹,不知何處有藍綠色激光來回射向無邊天際。
一堵玻璃牆將內外隔成兩個世界,這方他守候經年的室內,華美得似自困之城,無聲無息十分孤寂,而外麵那幕他從未真正好好見識的天地,夜色中有無名的孤禽飛掠而來,俯衝滑翔而去,仿佛前方鵬程萬裏,十分廣闊。
他回到座位,寫了一行字發給高訪、管惕和歐陽菊含,然後把該封已發送郵件清除,熄了電腦,起身,走到門口時回頭掃了眼自己的辦公室,輕輕拉上兩扇暗玫木門,搭乘電梯離去。
溫暖天天出門逛街。
總是每天下午三點出現在溫柔曾經帶她去過的餐廳,點一杯咖啡,坐在窗邊看淺綠色玻璃牆外人來人往,不知為什麼她特別想回到這裏,常常一坐下便不再動,無人打擾的時光靜悄悄地從午後消亡。
結賬後離開,躋身在擾攘街上,穿行於人潮中。
幾趟下來即使閉上眼睛她也能知道,每踏過多少塊仿古地磚會準確無誤地踩上花形圖案的墨青色磚石,一次次合上眼試下來,她的直覺和悟性已能令出錯率為零……卻為什麼在通往一顆心的那條路上,她也合上了眼睛?
當眼前陷入短暫的黑暗時,她總會不由自主地這樣問自己。
而當睜開雙眼,那輕悄的彷徨馬上在青天白日下灰飛煙滅,入目與她麵對的仍是櫥窗後千姿百態的模特,和一顆顆光華璀璨的晶鑽,那樣像一個人盈淵的眼睛。
一切對她而言已經很熟悉,人行道,鐵柵欄,橫馬路,廣告牌。
路的盡頭是開闊而充滿人潮的廣場,在水池邊的大理石階上坐下時她想,有一種莫名的窒息感其實比溺水還厲害,更讓人無法呼吸。
溫柔去了新加坡,朱臨路已奔赴澳門,清楚知道從此已確實孤身一人,不能再不小心落單,因這世上各有各的人生要走,再不會有人出現將她搭救,再沒有誰——會長陪她左右。
仿佛每個人都可以輕易放下她……可以說愛就愛,說走就走。
事情到底是怎麼走到那一步的?
似乎是他堅持結婚,隻為想看她會不會開口,如果她不來,那麼他可能就真的娶了,而她堅持離開,隻為想看他會不會挽留,如果他不來,那麼她可能就真的走了。
相屬的靈魂,如同一個模子裏印出來,連驕傲都不輸人後。
終於,這次出自他的口。
原來被人說分手的感覺是那樣脆弱無助,像心口最軟的地方被人重重捶了一拳,直痛到每一絲神經末梢裏,痛得五髒六腑都微微地出血。
麵上卻完好如初,依然精心煮食細致作畫,生活規律得怎麼也看不出靈魂已經碎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