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某一個中午,我從這條茶葉特產街經過時,一見它們安靜得流落在這裏。我的心頭湧上的便是一層粘稠的時間泡沫。在正午安然的陽光下,它們有著與城市不相時宜的清貴。柔和突起的青石紋路,便如歲月的年輪。在時間的影子裏,似乎那些月白色長衫的前人,伸出了修長細膩的手,月芽般的柳月探出了頭。偌大的院子,初一的晚上,女人點上了一枝枝幽長的香。他們會望著月亮,抽起有那長筒杆的水煙。
門前細長的巷子,婉轉起伏後便連向了靜夜裏沉悶的水田。孩子們提起小手電筒,田野裏那些樹與飛來飛去的蟲兒,整裝待發,迎接著一個盛大開放的夜晚。而這些,在農耕文明流落多年之後,也隻有在書中、懷舊的電影、電視裏才能見得到。即使是回憶,都帶些淩落的謝幕風塵味。
城市的巷子,有昏黃的燈光。有迷路的小狗會對著來往的路人吠叫。某個老人的香煙攤在這裏已擺放多年,那裏有廉質的卷煙,大前門、老刀、哈德門,如果你想起這樣一個時代以前的香煙品牌,那時你剛從華麗的夢境醒來,有一些疼痛吞噬著你的神經,那麼便看看這些牌子吧,它們還收藏著少年不曾消失的記憶。它們也是城市的某個特征。
月光浸白了模糊的世事。最早的一張報紙,它的紙麵發黃,歲月可以熏黃彼此的容顏。隻一個當年卻雜草叢生,從某一處懷念裏蔓生。搖著冰塊的手,比手中的玻璃杯還要清脆。時間一走就是十多年。當年抽的“黃果樹”香煙,已經遺忘了殘留在嘴裏的那口香味;那衰草淒淒的野渡,一場小雨之後,梢公的木槳爬滿了青苔;散落的影院,門可羅雀,當年的少年坐在第五排的位置,看著愛情如期上演,黑暗中枝枝葉葉席卷而來的惆悵,是青春就此定格的一個破折號。
城市的街道多麼寂靜。乳白色的天光流落民間。女孩子的發型變了又變,一截褐黃蔥籠了顏色的區別。五色的陀螺在幹淨的地麵急速地轉動。一本書翻到第一百一十一頁,看書的孩子忘記了書的結局。抽煙的人抖開了關子,趕路的人繼續趕路。
懷念是一個必須終止的手勢。卷起的衣袖露出一截藕似的手腕。上弦月從柳稍頭露出,東邊與西邊,輕微的顫動,從葉的細脈發出,砉然而來,埋頭不語的人們無所事事揭下了一頁日曆。隔著一座山鄉村裏的老農,正對著穀雨之後的雨水,盤算起今年的收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