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菀麵色煞白,“厲婭不見了!”
卓臨城本能地看向大門,片刻後,他二話不說快步往樓上衝去。孫菀三步並兩步追上他,隻見他猛地推開自己臥室的房門,然後驟然呆在了門口。孫菀隨著他的目光看去,隻見臥室的窗戶洞然大開,一條由床單拚接起的“繩索”鬆鬆垮垮地垂在窗台上。
傍晚,孫菀捏著手機,猶如熱鍋上的螞蟻,焦灼地在屋裏打轉。眼見夕陽漸漸西沉,她有些按捺不住,一邊套鞋子,一邊撥卓臨城的電話,“你們在哪裏?還是沒有她的消息嗎?”
為了搜尋厲婭,卓臨城動用了自己和大哥卓遠征的關係,調動了黑白兩道近三千人的勢力,在全城各個角落搜尋厲婭的蹤影。然而五個小時過去,仍然沒有一點消息傳來。
“還沒有找到她,不過剛剛收到消息,有人在麗澤橋附近看見過很像她的人。”
電話那邊,斷斷續續傳來卓臨城大哥卓遠征接電話的聲音,“什麼……北海大道……確定是她?”
繼而又傳來另外兩個陌生男子插話的聲音,“晚高峰……趕不過去……”
孫菀緊緊握著電話,“臨城,是不是找到厲婭了?”
“菀菀,先別急,在家裏等我。”卓臨城匆匆安撫了一句就掛掉了電話。
孫菀魂不守舍地在玄關處發了會兒呆,毅然打開門,飛奔出了小區。
她攔下一輛出租車,抽出一張百元鈔票遞給司機,“上北海大道,快一點!”
車子出了霄雲路後,路況越來越糟,孫菀不斷催著司機,“您快一點!再快一點!”
司機見多了因為各種理由趕時間的人,並未對她的急切感同身受,反倒慢悠悠地說:“這正是堵的時候,你催也沒有用。”
又過了二十分鍾,走走停停的出租車,才勉強駛上了北海大道。
孫菀趴在車窗上,目光在街道兩邊的行人中四處搜尋。盡管她知道這麼久過去,厲婭還在北海大道的幾率很小,但還是忍不住去做這蠢事。當人力不再可靠,她隻能去相信冥冥中的力量。篤信自己和厲婭的緣分不會那樣淺,她篤信自己一定可以找到她。
“前麵就是十字路口了,你到底要去哪邊?”司機不耐煩地問。
孫菀掃了眼前方的紅燈,閉上眼睛,六神無主地在心裏逼問自己:東南西北,厲婭到底會去哪邊?
“你快點決定,紅燈就剩10秒了,要不我就直行了……”
這時,孫菀忽然想起,厲婭進商場時習慣性往右轉的場景,“右拐!遇到路口都往右拐!”
“右拐,右拐再右拐,那不就是圈嗎?”司機掉轉車頭,陰陽怪氣地插科打諢。
就在這時,數十米外的馬路對麵,一個熟悉的身影落入了孫菀眼簾。孫菀猛地坐直身體,指著那邊大聲道:“往那邊開!”
司機冷哼了一下,“小姐,我們是講交通規則的,這邊不能掉頭……”
孫菀焦急道:“麻煩馬上靠路邊停車!”
她急急撥通卓臨城的電話,沒頭沒尾道:“厲婭在北京路和瑞金北路交叉口附近,快點過來!”
卓臨城那邊再說了些什麼,她已經充耳不聞,猛地打開車門,衝上人行道,發足朝前方飛奔。遠遠地,她看見厲婭揪著一個路人,正激烈地說著什麼。
孫菀在此起彼伏的尖銳汽笛聲中,橫過嘈雜紛亂的馬路,迎著厲婭的方向跑去。就在這時,那個路人猛地將麵容亢奮的厲婭推到路邊的護欄上。霎時間,所有向他們側目的人紛紛頓下腳步,不約而同地朝他們圍攏過去。
孫菀衝上前,奮力分開人群,剛站定,就聽見厲婭淒厲的呼喊聲,“我是厲婭!我是演Abigale的厲婭!我在百老彙演過戲的!”
“神經病!”那個被圍觀的中年男子惱羞成怒地大聲辯解,“我在路上走得好好的,這個女人忽然衝上來問我要錢,說隨便我想怎麼樣就怎麼樣!還說自己是個大明星!我靠!”
孫菀聽見心髒撞擊胸口的聲音,她粗喘著上前,半跪著捏住厲婭的雙肩,“厲婭!你醒醒!”
厲婭倉皇地望著人群,用手撕扯著自己,絕望地呐喊:“你們難道沒有看過《Abigale》?你們難道沒有聽過我的名字?你們怎麼可以不認識我!”
這時,已經有圍觀的人從她涕泗橫流的扭曲麵容上看出端倪,“她是個吸毒的!毒癮發作了!”
人群聞虎色變般霎時散開,退去數米外,狐疑地、鄙棄地朝她二人張望。
孫菀一把將厲婭箍進懷裏,“你醒醒,我是孫菀啊!”
厲婭大力將孫菀推開,拽著她的衣襟,雙眼血紅地嘶號道:“你認不認識我,認不認識我?”
孫菀哽得無法呼吸,隻能重重地點頭。
厲婭笑了一下,怔怔鬆開她,忽然起身往車來車往的馬路上衝去。
“厲婭!”孫菀厲聲尖叫,不顧一切地追上前去。隻一瞬間,一輛自西向東高速行駛的雷克薩斯帶著尖厲的刹車聲轟然向厲婭撞去。隻聽砰的一聲悶響,厲婭如驟然張開的傘麵,往數米的高空飛去。
孫菀嚇得呆住,所有感官在那一瞬間凝滯。她甚至失去了叫喊的本能,她就那樣怔怔地看著厲婭極緩慢、極緩慢地在昏昧的暮色中下落。
忽然,一道更為尖銳的刹車聲從她的背後傳來,她猝然回頭望去,電光石火間,一道黑影猛地裹住她往前撲去。摔向地麵的瞬間,她清晰地聽到汽車撞擊肉體的悶響。與此同時,她看見滿麵鮮血的卓臨城摔落在她的正前方。
所有汽車緩緩刹住,接二連三有車主下車往他們這邊走來。
孫菀在巨大的暈眩和疼痛中,一點點朝卓臨城的方向爬去,直到她的手指切實摸到溫熱的血泊,發出一聲歇斯底裏的哀號。
紛遝的腳步聲、囂沸的人聲衝擊著孫菀薄弱的意識,她在擔架車上悠悠醒來,一眼看到頭頂上白茫茫的廊燈,她呢喃著卓臨城的名字,奮力掙紮著起身。她感覺自己用盡了全身力氣,其實連枕頭都沒離開過。
她聽見前方不遠處傳來卓遠征的聲音,“臨城,你說什麼?停下,停下!他要看看她!”
那邊傳來急切短暫的爭論,卓遠征的聲音再度響起,“你們必須停下!”
擔架車換了個方向,孫菀感覺自己被推向卓遠征他們所在的方向。片刻後,擔架車停下,她一眼就看見了身邊被眾人圍著的卓臨城。他的頭上纏滿了止血帶,口鼻處連上了呼吸麵罩,隻有一雙微微睜著的眼睛露在外麵。
不知哪裏來的力氣,孫菀直直從擔架車上翻下,撲到他的身邊。她剛要說話,卻猛地伏在地上,哇的一聲嘔吐出來。
一個醫生眼明手快地將她扶起,幫她擦去嘴角的汙物,“你有腦震蕩,別亂動,別說話!”
孫菀死死抓住擔架車的扶手,哀切地看著他。他亦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縮小的雙瞳裏,隻餘一豆微弱的光亮。
卓遠征噙著眼淚,高聲道:“看見沒?你老婆沒事!你可以放心進去了!”
聞言,卓臨城忽然伸手,朝孫菀探去。孫菀不顧一切地握住他的手,像溺水者抓住唯一的那根稻草。
呼吸麵罩後,卓臨城緩緩擠出一絲微笑,急促地喘息,“我說……我愛你……現在……你信了嗎?”
孫菀強忍著頭腦耳目的暈眩,拚命點頭,放肆地大哭。
急救室大門洞開,醫生強硬地掰開她的手指,將她抬回床上,往另一頭的急救室推去。
一片混亂中,孫菀依稀瞟見一身黑衣的餘小菲,幽靈般站在人群裏,神色木然地注視著她。
過了很久,卓臨城那些聞訊趕來的朋友漸漸散去。急救室外,隻剩下卓遠征和相繼趕來的卓家人。
餘小菲一直靜靜站在長椅旁,看著他們哭泣哀歎,互相安撫。她明明一直在那裏,他們也明明知道她是誰,卻沒有一個人關注過她,仿佛她是個透明人。
又過了一個小時,急救室的燈熄滅,所有人一擁而上圍住率先出門的主治醫生。
主治醫生解下口罩,神情疲憊地回答:“病人腦、胸、腹內的髒器都有破損情況,股骨、手臂骨折,狀況不是很理想。好在送來及時,前兩個死亡高峰已經過了,如果一兩周內沒有嚴重感染或者器官衰竭,就可以轉出ICU了。”
卓家人俱露出謝天謝地的表情,老者扶著幼者發出劫後餘生的慟哭。
醫生離開後,護士推著卓臨城從急救室出來。從餘小菲的角度看過去,隻能看見他纏滿止血紗布的頭,和接滿輸血管、輸液管的手臂。
護士們將圍在擔架車前的卓家人勸解開,推著他往她這邊走來,在擔架車與她擦肩而過的瞬間,她最後一次回頭看他。自出道以來,她從未在任何故事裏演過配角,但是親眼目睹剛才那一幕後,終於發現自己這次不但在別人生死相許的愛情大戲裏演了一個可笑的配角,而且還高估了自己的戲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