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什醫生,”我說,“有件事我能跟你談談嗎?”
“什麼事?”
“關於本?”
“當然。”
“好吧,我隻是很困惑。有些事情他不告訴我。重要的事情。亞當,我的小說。有些事情他說謊。他告訴我是車禍讓我變成了這樣。”
“好吧。”他說,停頓了一會兒,然後繼續道,“你覺得他為什麼這麼做?”他的重音放在“你”上,而不是“為什麼”上。
我想了一秒鍾:“他不知道我在把事情記下來。他不知道我明白前後有出入。我想這對他更容易些。”
“隻是讓他更容易些嗎?”
“不是。我想這對我也更容易些,或者至少他是這麼認為的。可是事實並非如此,這隻意味著我甚至不知道是否可以信任他。”
“克麗絲,我們總在不斷地修改事實、改寫曆史好讓事情變得更容易,讓它們符合我們偏愛的版本。我們是不由自主地這麼做的。我們不假思索地虛構回憶。如果我們經常告訴自己有些事情,到了一定時候我們會開始相信它,接著它就真的成了我們的回憶。這不正是本在做的嗎?”
“我想是的。”我說,“可是我覺得他在利用我的病。他覺得他可以隨便改寫過去,想怎麼說就怎麼說,而我永遠不會知道,永遠也看不出來。可是我的確知道。我清清楚楚地知道他在做什麼,因此我不信任他。他這麼做到最後會讓我遠離他,納什醫生。會毀了一切。”
“那麼,”他說,“你覺得在這件事情上你能做些什麼呢?”
我已經知道答案了。今天早晨我一遍又一遍讀過自己寫的東西。關於我如何理應信任他,我卻如何不信任他,到最後我能想到的隻有一句話:“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我必須告訴他我在記日誌。”我說,“必須告訴他我一直在跟你會麵。”
有一會兒納什醫生沒有說話。我不知道我在期待什麼。反對?可是他開口說:“我想你也許是對的。”
我全身湧上一股輕鬆:“你也這麼覺得?”
“是的。”他說,“這幾天我一直在想,這麼做也許是明智的。我不知道本給你講的過去跟你自己慢慢想起的有這麼大的出入,也不知道這有多麼讓人難過。可是我也想到,現在我們隻看到了事情的一麵。根據你說的,你壓抑的記憶已經開始越來越多地浮現了。跟本談談可能對你有些幫助,談談過去,可能會加快你恢複記憶。”
“你這麼覺得?”
“是的。”他說,“我想也許瞞著本不讓他知道我們的治療是個錯誤。再說,今天我跟‘韋林之家’的工作人員談了談,想知道那兒的情形怎麼樣。那個工作人員是一個跟你關係親密的女人,名叫妮可。她告訴我她最近才剛剛回到那裏工作,不過發現你已經回家住的時候她十分開心。她說沒有人可以比本更愛你,他幾乎每天都去看你。她說他會陪你在房間裏坐著,或者在花園裏,除此之外他還努力作出快活的樣子。工作人員都跟他很熟,他們常盼著他去。”他停了片刻。“我們去‘韋林之家’訪問的時候,你為什麼不提議本跟我們一起去呢?”又是一陣沉默。“反正或許我應該跟他認識認識。”
“你們從來沒有見過麵?”
“沒有。”他說,“隻是剛剛開始聯係他打算跟你見麵的時候我們簡短地通過電話,我們處得不算好……”
那時我突然明白過來,這正是他提議我邀請本的原因。他終於想要見見他了,他希望把一切都放到明麵,確保昨天的尷尬場麵永遠不會再次發生。
“好的。”我說,“如果你這麼認為。”
他說他確實這麼想。他等了很久,接著問:“克麗絲?你說你讀過日誌了?”
“是的。”我說。他又等了一會兒:“今天早上我沒有打電話。我沒有告訴你它在哪裏。”
我意識到這是真的。我自己去了衣櫃旁邊,盡管我不知道會在裏麵找到什麼。我發現了鞋盒,幾乎不假思索地打開了它。我自己找到了它,仿佛我記得它會在那裏。
“太好了。”他說。
我在床上記這篇日誌。時間已經不早了,可是本在他的書房裏,那個房間在平台對麵。我能聽到他在工作,鍵盤哢噠作響,還有鼠標的聲音。偶爾我能聽到一聲歎息,聽到他的椅子發出吱吱聲。我想象他正眯著眼睛全神貫注地盯著屏幕。我相信如果他關掉機器準備睡覺的話我會聽見聲音,來得及藏起我的日誌。不管今天早上我怎麼想、怎麼跟納什醫生達成了一致,現在我肯定自己不希望我的丈夫發現我在寫什麼。
今天晚上我們坐在餐室時我跟他談了談。“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他抬起頭來,我說,“為什麼我們從來沒有過孩子?”我猜我是在試探他。我暗暗祈求他告訴我真相,駁倒我的推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