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狗一會兒便逃得無影無蹤了,雪地裏留下兩行怯懦的狗的爪印。
母野豬立刻又掉轉頭來對付大樹下的獵人。那位身穿黑衣衫的獵人正勾著頭跪在雪地裏,手忙腳亂地用一隻葫蘆往槍管裏倒黑糊糊的火藥。母野豬從嘴腔裏噴出一團帶有濃烈血腥味的粗氣,曲蹬後腿,繃直前腿,翹著獠牙,眼看就要朝獵人飛撲過去。獵人的火藥鉛巴才灌了一半。你抖擻精神,尖嘯一聲,朝母野豬俯衝下去。你是出於要報殺妻之仇才撲向母野豬的。你心裏很清楚,假如讓母野豬把獵人咬死了,單憑你巴薩查的力量,是無論如何也無法將母野豬置於死地的。你隻有將那位倒黴的獵人救出險境,然後依靠獵人和他手中那杆火銃的威力,才能雪洗殺妻之仇。
就在母野豬欲撲未撲的一瞬間,你已飛到母野豬的頭頂,兩隻雕爪凶猛地朝母野豬的眼瞼摳了一把。母野豬一隻眼睛被摳瞎了,嗷嗷怪叫著,朝你撲來。母野豬畢竟是蠢笨的走獸,撲得再高也隻能離地約兩三米。你拍拍翅膀,很輕鬆地和母野豬周旋著。
很快,那位獵人重新往火銃裏灌好火藥和鉛巴,槍口對準了近在咫尺的母野豬的心髒。你在天空隻聽見轟的一聲巨響,母野豬胸口爆出一團血花,哼哼兩聲,便訇然癱倒在雪地上。
大仇已報,你沒必要繼續在這裏逗留了。你在快要斷氣的母野豬上空繞了三圈,嘎——嘎——發出一串歡呼式的嘯叫,告慰藍頂兒的在天之靈,然後,你偏仄尾羽,就想離去。突然,發生了一樁你完全料想不到的事。那位化險為夷的獵人,也許是想認識一下你的模樣,也許是想向你注目致謝,他抬起臉來,刹那間,你愣住了:黧黑的臉膛,挺直的鼻梁,堅毅的下巴和皺紋縱橫的眼角,這位轉敗為勝的獵手不是別人,正是你過去的主人達魯魯!
達魯魯也認出你來了,激動地扔掉獵槍,向天空張開雙臂,朝你呼叫著:“巴薩查,我的寶貝,真是你嗎?快下來,讓我好好看看你,讓我好好謝謝你!”
你在舊主人的頭頂盤旋著,遲遲沒降落下去。你沒忘記他曾經很絕情地拋棄了你,把你賣給馬拐子當誘雕,使你身心遭受了巨大的磨難。你的所有災難,都是從他拋棄你後開始的。你不能原諒他。
“巴薩查,我曉得,你是不肯原諒我的。”達魯魯用拳頭擂著自己的胸膛,痛心疾首地說,“我現在才明白,你是隻好獵雕,是我冤枉了你,是我不講信義把你賣給了馬拐子,讓你遭受天大的委屈。巴薩查,是我錯了,我對不起你,我好後悔啊!”他說著,眼眶裏滾出兩行熱淚,滾過鼻翼滴落下來。
你雖然聽不懂人類高級複雜的語言,但你從達魯魯生動的表情中已明白了他要表達的意思。你曾和他朝夕相處了兩三年,你還從來沒見他流過淚。男子漢的淚有一種驚心動魄的效果,你的心在顫抖。你覺得人類的淚是一種更有力的語言,你讀懂了,你理解了。是的,主人曾經冤枉過你,拋棄過你,但他現在後悔了,知錯了,你難道不該原諒他嗎?
你搖搖翅膀,慢慢地溫柔地降落到達魯魯的懷抱裏。他摟著你,濕漉漉的臉頰貼在你琥珀色的嘴殼上,你第一次嚐到人類的淚,是鹹的。他用手掌輕輕捋著你的脊背:“巴薩查,你變多了,要不是你的那雙藍眼睛,我差點認不出你來了。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吧?瞧你的嘴殼,怎麼會有裂紋的?瞧你的胸脯,連絨羽都掉光了。唔,你的右爪掌怎麼啦?讓我瞧瞧,唉,刺得好重喲。巴薩查,今天你救了我,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你的。我的寶貝,走,跟我回家去吧,我的妻子莫娜和我的女兒莉莉都會張開雙臂歡迎你的。我要在大青樹上用鬆茸和狗尾巴草給你搭個最暖和最舒服的窩。”
生活兜了個圓圈,又回到了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