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北國千裏冰封、萬裏雪飄的季節,讋久春作為師辦事處成員之一,跟一、二、三團及師直派出的伐木大隊開赴東北牡丹江地區伐木去了。
許是林彪死了,許是部隊太艱苦了,先生產後生活,先備戰後營建的信念被撕開了一個口子,部隊要紮根邊疆,要興建製式標準的營房了。不要再住帳篷、土窯幹打壘了,不要再擠老百姓的土房蒙古包了,不要再讓地方政府騰出機關辦公室了。
冬季樹是葉落枝脆,且冰雪滿山,滑木順暢,是伐木的旺季。
部隊向來是以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的生產隊而著稱的。營建所需的全部木料要自己采伐、加工。
牡丹江,森林密布,古鬆翠柏漫山遍野,遮天蔽日。上中學時,老師講政治經濟學常識時就說過,河裏的水,天上的陽光、空氣,山上的樹,不是勞動產品,隻有使用價值,不是商品,沒有價值。是大自然給人類的恩賜。既然是恩賜,不用白不用,要盡力享用。
牡丹江海林是英雄楊子榮戰鬥和犧牲的地方,在海林鎮東山坡上有楊子榮烈士墓。這裏離珍寶島也不遠。師直加三個團組成的伐木大隊上千人,一個單位占領一座山頭,發揚人民軍隊特別能戰鬥、連續作戰的大無畏革命傳統,以楊子榮和珍寶島抗擊蘇修的十大英雄為榜樣,以英雄的精神,以革命的名義,展開了伐木大會戰,向大自然宣戰。各單位之間開展伐木競賽,比誰伐得多、誰加工得好,誰發運得快。
軍隊熱倡什麼地方都是戰場。這伐木場就是戰場。樹木就是敵人。誰消滅的樹木越多,貢獻就越大,就是功臣,就是英雄!那伐木戰鬥甚為壯觀,幾十米高的,兩三個人手拉手才能圍過來的參天巨鬆,隨著“順山倒”的呼聲,吱啦啦地一片一片地倒下。倒下的巨鬆,砍光了枝杈,直挺挺地被馬爬犁或拖拉機拖到木材加工廠。
師部辦事處由司、政、後三個機關各派一兩名幹事參謀助理組成,後勤部邵副政委任主任,統領由師直高炮、工兵、防化、偵察、警衛、通信各連派出的建製排兩百多人組成的伐木隊。辦事處的任務是與林場聯係采伐區,與公路、鐵路聯係運力,布置指揮裝運。當然還要負責群眾工作和官兵的思想政治工作。讋久春主要管後麵這一攤。
群眾工作和思想工作是軟任務,而且是有事才做。所以讋久春就顯得有些輕鬆。他便紮根工兵連派出的加工排,負責加工師直伐木隊伐下的原木。
林業局把自己的木材加工廠劃出一半給部隊使用。地方加工廠與部隊加工廠之間用鐵絲網隔開。工兵排加工廠有四個車間,就是加工板、方、條車間加上修理車間。那隆隆作響的帶鋸、圓盤鋸把那粗長的原木鋸成各種規格的板材、方木和灰條。不到三天,讋久春就學會了推木、把尺。在吱吱吱刺耳欲聾的聲響中,看到一垛垛型材堆成山,大家興奮得真象是打了一個又一個勝仗。
天寒地凍,吃的比在部隊還困難。什麼都是凍的;凍白菜,凍苞菜,凍蘿卜,凍豆腐。甚至馬鈴薯也是凍的。燉出的菜一股股六六粉味。飯,就是高粱米飯或者棒子麵窩窩頭、貼大餅。那晉雜五號、六號高粱米,那棒子麵窩窩頭,嚼在嘴裏就象嚼鋸末一樣,粗沙沙地,咽也咽不下。可不吃這個吃什麼?好在艱苦奮鬥是咱們的傳家寶,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是軍人的本色,死都不怕,那苦點又算什麼!
部隊用的是地方大浴池澡堂,一個星期開兩次,一次地方職工洗,一次部隊官兵洗。也就是說,一個星期可以洗一次熱水澡。洗是洗,讋久春洗過一兩次。那浴池小的一次隻能下去十個八個人。而從早到晚,不管洗過多少人,那池子裏的水是從來不換的!如果晚點去洗,那池子裏的水都成了泥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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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讓大家感到壓抑的,是師後勤部邵副政委規定,加工排官兵平時活動範圍就在廠區內。加工排占的廠區有半個足球場那麼大。所有人員的活動,東不許過鐵絲網,南不過鐵路,北不出大門,西邊是圍牆。加工廠離鎮有兩裏多地,星期天上街,必須兩人以上才能成行,而且要兩成排,三成行、四成方隊。要排隊上街,每次上街不得超過兩個小時。怕什麼?怕官兵與地方女性拉拉扯扯。
讋久春紮在加工排,好象成了工兵連的人了。加工排排長李東升與讋久春混熟了,便提出管理製度上能不能鬆一點。讋久春無論是在家參加文革時,還是到部隊這幾年,東走西遊慣了,也覺得邵副政委這樣管部隊,無異於讓指戰員坐禁閉。
“我看,隻要平時注意抓好教育,提出要求,好兵不管也不會出問題;有賊心眼的兵,你就是管也管不住!”讋久春對李排長說。
李排長對讋久春的說法一百個讚同。於是,他規定,以後星期天各班安排好看家值勤的,其他人出行不受時間限製,隻要晚上九點熄燈前回來就行。
誰知,加工排的決定才實行了一個多月,就被邵副政委知道了。在伐木大隊指戰員大會上,當著幾百人的麵,邵副政委發表了嚴肅的講話:“我們一定要加強部隊的管理。很多人把管理當成波浪鼓,搖一下,響一下。還有人根本不要管理。我講一件事,今天不點哪個單位。一個兵頭將尾的排長竟然說,好兵不管也不會出事,孬兵管也管不住。這個單位星期天讓戰士們上街象放羊。這是什麼邏輯!據說,這種論調和管理思想還是我們師辦事處工作人員灌輸的。可怕呀,這樣的管理,部隊是要散架的,是要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