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聰去山裏不知何時回來, 邱豔心慌意亂, 手裏拿著木棍, 顧不得手上黏了泥, 拽著蓮花的衣角, 渾身哆嗦不已, “蓮……蓮花, 我們……我們快走。”
她心亂如麻,完全沒了主見,魂不守舍, 腦子裏就念著一件事,快回家,抬起腳, 戰戰兢兢的邁出一步, 腳底虛浮,差點摔了下去, 沈芸諾把她交給蓮花, “蓮花姐, 你牽著我, 我叫我哥。”
沈芸諾不敢耽誤, 急急忙玩山裏跑, 她站在山腳,聲音輕柔,扯著嗓門大喊, 林中小鳥嚇得四處亂竄, 拍打著翅膀,撲哧撲哧左右飛。
沈芸諾聲音嬌柔細膩,多年不曾扯著嗓門大喊,山裏挖野菜的婦人們猛地聽著陌生的聲兒,心下好奇,站在通往山下的小徑上往下邊瞧,沈芸諾一身粗布麻衣,皮膚白皙,小臉有盈盈急躁之意,縱然如此,稚嫩的臉上已有清秀之姿,眾人交頭接耳,難怪沈西舍不得這個丫頭,往日不曾細看,這會兒瞧著,容貌也算十裏挑一的好了。
也有人酸溜溜道,“人家從小到大沒怎麼風吹日曬幹活,整日在家養著,咱一年田地的事兒幹不完,從頭忙到腳,哪有閑工夫養身子。”
沈芸諾像沒聽到似的,沿著小路直直往山裏走,走得急了,腳崴著好幾回,但看盡頭處沒了路,她才停下,站在蔥鬱的一株大樹下,扯開嗓子,大聲喊著哥哥,聲音洪亮清脆,宛若林間小鳥,有婦人見邱豔不在,忍不住打趣沈芸諾道,“阿諾啊,聽著你的聲音,別是你嫂子快生了吧?瞧急得滿臉通紅,我給你說啊,生孩子不是什麼大事兒,你和你哥不懂去村裏請會接生的人幫個忙就成。”
也是沈芸諾身邊沒人,婦人才敢開口說這種玩笑,村裏人家家戶戶有點事兒彼此都門清著,即使不和沈芸諾兄妹兩走動,邱豔肚子平平,沒有懷孕,大家心知肚明。
無非揶揄沈芸諾神色急切,跟家裏有人趕著生孩子似的。
婦人說完,有人跟著笑了幾聲,也有人忌憚的往四周瞅了眼,沈芸諾來山裏找沈聰,以此可見沈聰進山了,他護犢子的性子,聽著她們打趣沈芸諾,絕對會和她們撕破臉,她們不敢得罪不起他,不敢貿然嘲笑沈芸諾。
許久,另邊山頭傳來回應,沈芸諾長長舒了口氣,嗓子有些啞了,她站在樹下,目不轉睛的望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半晌,左側樹叢晃動,沈芸諾跑了過去,嘴裏喊著哥哥。
“是不是家裏出事了?”他籃子裏的菜種幾乎沒了,若有似無的聽著聲兒,以為自己聽錯了,細聽,真是沈芸諾在叫他,把剩下的種子隨意撒出去,片刻不敢耽擱的跑了出來,這會兒,臉頰淌著汗。
沈芸諾見周圍的人側著耳朵,明顯想打聽發生了什麼,她抿了抿唇,拉著沈聰往山下走,有婦人哼了聲,小聲嘀咕道,“年紀不大,心眼倒是挺多。”
不過,擔心沈聰聽見,聲若蚊吟。
路上,沈芸諾簡單轉述了蓮花的話,見院門落了鎖,邱豔和蓮花該是去青禾村了,沈聰隨手把籃子扔進院子,拍拍身上的草屑,“走吧,咱追你嫂子去。”邱老爹手裏的田地租賃出去,田家欠了租子賴賬反過來不認人,這種事兒,沈聰不予置評,他看來,田家人欠收拾,挨頓打就老實了。
沈聰和沈芸諾走得快,半路追上了邱豔和蓮花,看邱豔眼眶泛紅,忍著淚,楚楚可憐得很,沈聰拉起她的手,難得沒嘲笑她,沉靜道,“走吧,瞧瞧到底出了什麼事兒。”
幾人剛進村,就聽說田家村的人來了,邱家大房二房趕過去幫邱老爹的忙了,邱豔不由得臉色蒼白,腳下發軟,沈聰拖著她,“那些人不敢在村裏動手,你別亂了心智,到家了再說。”
田家人和邱老爹鬧鐵定為著那點租子,沈聰問了蓮花幾句,邱老爹額頭破了口子,其他沒有大礙,邱豔聽著稍微放了心,到院門外,院子吵鬧更甚,邱豔加快腳步,站在門口,田家人手裏拿著棍子圍著石階,和走廊上的邱老爹對峙而立,邱豔心提到了嗓子眼,“爹。”
聽著聲兒,大家都望了過來,不待邱老爹說話,他身側的肖氏哭喊起來,“豔兒啊,你怎麼才回來,你爹這是被人攆到家裏來欺負啊。”肖氏略微激動的跑下來牽起邱豔的手,邱老爹出事兒,她不欲搭理,邱鐵一根筋要來,她攔不住,邱貴離開村子杳無音信,她心裏怪沈聰和邱貴亂說話,誰知,邱安說沈聰沒有說什麼,還提醒邱貴別受人蒙蔽,邱貴離開村子,該是想清楚了今後怎麼過日子,出去闖蕩了。
邱鐵認為邱貴留著一條命是沈聰在中間幫忙,聽聞邱老爹有事兒,他死活要過來瞧個究竟,田家不交租子,隱隱責怪邱老爹收一成的糧食太多了,逼得家裏人生了病,要邱老爹拿銀子看病。
肖氏不認為自己是個好人,然而,像田家如此恬不知恥不要臉的她還是第一回見著,村裏去地主家租賃田地得交一成半的糧食,邱老爹隻要一成已算仁至義盡了,田家還說多了?
肖氏嘴皮子厲害,三言兩語就把事情交代清楚了,沈聰在,肖氏膽子大了許多,輕蔑的斜了眼田家人,指著沈聰道,“豔兒相公,你們認識吧,沈聰……”
言語盡顯得意,隻差沒說,“沈聰,十裏八村的大惡人,你們敢在他跟前造次,等著被收拾吧。”
邱豔上前拉著邱老爹,邱老爹額頭紅腫著,邱豔不放心,又上上下下檢查番,邱老爹哭笑不得,“沒事兒了,讓蓮花別告訴你們就是怕你們擔心,聰子事情多,耽誤他的事兒不太好。”
邱榮邱勤也去了賭場,何氏與李氏走動得愈發勤快,兩人湊在一起,沒少說沈聰的壞話,最近,村裏風言風語多,邱老爹不想邱豔聽了心裏難受,才沒派人和沈聰捎信。
“爹,您說什麼,額頭都破皮了。”邱豔站在邱老爹身側,不滿的看向田家人,“你們若是嫌租子多了,今年地兒就不給你重了,別以為家裏沒人了,三五成群的來家裏欺負人。”邱豔向來溫言溫語慣了,極少虎著臉說話,和沈聰朝夕相處,久而久之,眉宇間學了沈聰幾分狠厲。
溫婉賢淑的人突然冷眼相向,眉目間盡是戾氣,田家人站在院子裏,一時之間沒有說話。
片刻,中間的男子腳步微前挪了一寸,手裏的棍子轉了方向,還沒抬起,沈聰大步上前,動作利落的拽過他手腕,反手一揚,搶了他手裏的棍子,然後,毫不客氣的揮下,刹那間的事兒,周圍人都沒回過神,待田家人反應過來,田棱已雙膝跪地,仰著頭,嗷嗷求饒。
“在爺跟前還玩小心機,你還嫩了點。”沈聰冷著眉,山裏閃過陰狠,田家人被嚇得連連後退,隻聽哢嚓聲,田棱的手斷了,田家人愈發忌憚,今日之事也是料定了邱老爹家裏沒人,雖說有個不好招惹的女婿,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他們想著,沈聰哪會管邱家的事兒,嚇唬著邱老爹賠錢乃十拿九穩的事兒,這兩年,邱老爹好說話,他們給邱老爹的糧食一年比一年少,邱老爹不曾提過半句,惡由膽邊生,這才得寸進尺起來。
明明天還涼著,田棱卻大汗淋漓,手被沈聰壓著,不敢動彈半分,他艱難的看向身側的人,話戰戰兢兢發抖,“還不趕緊動手,咱人多,他哪是對手?”
方才就看出來了,邱家雖來了人,不過充充場麵,半點用處都派不上,他們人多力壯,不說打架,嚇唬人絕對能成。
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動作遲疑,沈聰不過一招便將田棱打得趴下,他們哪兒是對手,猶豫不決的空檔,沈聰鬆開田棱,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向另一個漢子,蓮花瞧著情勢不對勁,拉著沈芸諾往走廊上跑,肖氏也大聲喊了起來,聲音興奮,“對,聰子,就該收拾收拾一群不知好歹的家夥,得了便宜還賣乖,這回不好生收拾他們,還以為咱邱家沒人了呢。”
肖氏站在走廊上,定睛一瞧,沈聰已打趴下了兩人,剩下幾人乖乖扔了手裏的木棍,開口求饒,邊上到處找地躲的老婦人被沈聰嚇得東躲西藏,“大侄子,有話好好說,租子的事兒我們沒想賴,老頭子生病了,日子難過,大夫說怕活不過秋天了,我心裏苦啊,想找邱生兄弟借點銀子使使,沒有其他意思。”
沈聰沉著臉,目光陰森,老婦人拉過身側的男子,躲在其身後,求邱老爹開口說話,“邱生兄弟,咱家也租賃你的田地好些年了,那一年不是按時給你交了糧食,去年的確遇著麻煩了,家裏老頭子生病,折騰得沒了人樣,日子不好過啊,你快讓大侄子住手,有事兒,咱好好商量商量。”
蓮花挽著沈芸諾的手,目光落在沈聰魁梧的肩頭,扭頭,瞥了眼邱豔,羨慕不已,想到什麼,微微紅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