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著蕭恒發愣,沈文昭把他的手甩到一邊,自顧自起身穿衣著鞋,落落大方,沒有一點初夜之後該有的別扭或是羞臊,仿佛昨夜真是一場夢。
放不開的反倒是蕭恒,他愣愣呆呆地看著沈文昭靠近,近在咫尺,觸手可及,氣息拂麵而來,帶來融融暖意,可說出來的話卻如同冰棱一般,迎麵襲來,猝不及防,一瞬把他紮了個透心涼。他滿腦子都是他那句“不願和您睡覺”,一時竟想不起來要攔他,就這麼讓他走了出去,他盯著空蕩蕩的寢殿門口,眼珠子轉不動了,腦子轉不動了,心也轉不動了。
東宮昨夜的動靜是藏不住的,何況早有幾個有分量的知情人在。皇帝雖說擺明了是個不管的態度,但聽聞始末,還是管不住一聲歎息——強求來的,好得了麼?
蕭煜身為兩人的師父,知情是應當的,知情以後隻是頭疼,遲早的事,如今真來到眼前了,卻又不知該如何去調理。他私心希望太子殿下能長點兒心肝肺,強求了一回了,沈文昭表麵上沒大反應,既不鬧也不搭理,看來是打算把這頁揭過去,若他能按兵不動,一步步試探著走,走一步看三步,有了指望了再接著走下去,還是沒指望就繼續忍著,可能還有那麼一絲微渺的可能。這麼多年都忍過來了,不差這幾天。
可蕭恒偏要反其道而行,竟然一再、再三地用迷藥或是用其他什麼藥去延續那一場夢,手段足夠下三濫的,沈文昭一忍再忍、一讓再讓,終於沒有忍住,尤其是知道太子殿下重用兩名新羅貢人,想要行巫蠱之事以後,他那豪俠脾性徹底炸開,不顧時辰、不問場合,直闖進東宮議事殿裏,找他討要說法。太子殿下似乎早就料到他要找過來,從容不迫地揮揮手讓正在議事的其他臣子先散了。這還不算,連宮女內侍都一同打發掉,這才慢搭搭問一句:“怎麼,這段時日卿總避著孤,怎麼今日倒送上門來了,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殿下,那兩名新羅貢人留不得!”
巫蠱之禍,哪朝哪代都不缺鏡鑒,你這太子位還沒徹底坐穩呢,又打算折騰些什麼呢?!
“怎麼留不得,不就是兩個玩意兒麼,孤自會掂量。”
留下他們不就是為了你麼,他們說能讓你對我有意思,目前看來,我們都睡過好幾次了,你還對我一點意思沒有,正想讓他們拿出看家本事來呢,都還沒一一試過呢,我又不急,你急什麼。
“巫蠱之事行不得!”沈文昭這份人,說話不愛拐彎抹角,既然太子不願當麵鑼對麵鼓地說,那他索性就點破了,明擺著告訴他:曆朝曆代都不缺受巫蠱之事牽連,把太子位弄沒了的太子,您若是要上趕著去湊倒黴,那就當我沒說。
“什麼行得行不得,還不都是為了你!”
若不是你不願愛我,我何苦要弄這些神神鬼鬼的東西,不過是因為太過絕望,不知如何是好了,才不管不顧地抓住這虛無縹緲的一線指望。
太子殿下甜醉地笑了一個,笑到一半,他低頭看站在下首的沈文昭,目光是寂寞的,因為寂寞而亟需找點什麼來排解,比如笑,笑就很好,笑了就能讓自己看上去不那麼孤苦伶仃,“子虞,我還沒死心……”
“什麼還沒死心?!殿下,您就這麼愛唱獨調?!”
你說這種話是打算將我置於何地?!強來一回不行,還有二有三,現在整個朝堂暗地裏都傳遍了,話是要多難聽有多難聽,但再難聽也比不過這個——佞臣!沈家什麼時候出過佞臣,我沈文昭就要成為開天辟地頭一位了,你還這麼不依不饒的!
憑什麼呢?!憑什麼你死皮賴臉地黏住我,我就非得和你好不可?!
“怎麼會是唱獨調呢,不還有你了麼?”
憑什麼?什麼也不憑啊,就憑我待你像待自個兒的眼珠子似的,除非死了,沒死就一定要帶在身上!
蕭恒還是笑得甜醉,他就是要扯皮,扯淡也行,沈文昭四平八穩一個人,耍嘴皮子扯淡哪弄得過他。
“……奴才想過將來可能成為諫臣、爭臣甚至是輔臣,隻沒想過還會成為佞臣。殿下您,夠意思!”
諫臣,犯言直諫,不計名利,君王用他他諫,不用他他還是要諫,一點不怕禍從口出,死了便罷,不死就要諫。
爭臣,以命相爭,不顧死活,君王聽他言他就活,不聽他就死,當場撞柱子咬舌頭,隨時舍掉一條命。
輔臣,以鋒相迎,不管成敗,君王不用不聽,一意孤行時,他糾結朋黨,成群而上,逼著君王改心意。
佞臣,以色侍君,不論才幹,君王愛他,和他睡了無數覺,恨不能把整副家當拿出來堆到他麵前讓他挑。
沈文昭萬萬沒想到,憑自己四平八穩的容貌,居然還能引來太子這隻正兒八經的蝴蝶。
“子虞,莫多說了,咱們走著瞧。”蕭恒到底是太子殿下,不願意聽了,他可以直接把說話的人打發走。哪怕說話的人是他放在心尖朝思暮念的,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