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皇陛下正在散德性,猛然見心肝兒進來,德性散了一半,刹不住,訕訕然默了一會兒,收了架勢,坐將下來,急著要擠出一句話,奈何腦子裏塞滿了豔情,又對著那張臉,他是什麼也想不起來了。後來忽然想起書案上擺著的話本,著了慌,重手重腳地把書抽起來,塞回屜子裏,這就不說話了。
“陛下有事對奴才說?”沈大人剛剛三省其身,說話語氣綿軟,像是萬事好商量。
陛下一聽,覺著有戲,便順坡下驢,對著沈大人說道:“唔,是有這麼一件事。”
至於什麼事呢,陛下他自個兒也不知道,還得現想轍。
絞盡了腦汁,陛下愣是想不出一件特別要緊的事,心裏急煎煎的,三月天,額上冒了一層汗。
沈大人默默站著,靜靜等陛下的“一件事”,心裏納悶,抬頭看了一眼陛下,見他額上冒汗,又有些不落忍,鬼使神差的,他說了這麼一句話:“有什麼事,非得這麼鄭重其事地說?”
怎麼?還能有不鄭重其事的時候?
“……”
陛下心裏嘀咕,嘴上不敢造次,隻能接著絞腦汁。
“朕想找你喝酒……”
實在是想不出轍了,幹脆說點兒直白的。本以為那位又要斥他,不想人家淡淡然應了一句:“好,喝桃酒?”
“也好。”
桃酒甜,果子酒喝了也不容易醉。
兩人書房對坐,喝小酒。酒過三巡,沈大人借著酒勁說了一句平生再不會說的話:“方才,話說重了,對不住……”
陛下一口酒幾乎噴薄而出,強咽下去,咳得捶胸頓足,好半響,緩過來以後又以為自家耳朵搭錯了筋。向來都是他追在他後頭賠禮賠笑賠小心,何曾聽過人家主動道一聲抱歉?!
“……子虞,是朕不對,朕沒做什麼好事,隻會一個勁邀功……”陛下一臉沉痛,語出天然,神情和音色搭配出一個誠心悔過的模樣。
“……共白首的事……確實放在心裏認真想過,卻總覺得沒個收梢……將來……”
將來的事,還是說不準,共白首的事,那就更說不準,你我能這樣處著,到情份淡了的那天,好聚好散也就夠了。
蕭恒看著對麵坐著的沈文昭,幾乎有點無計可施的意味,兩個人隔著兩副皮囊,再怎麼共衾枕也成不了一個人,哪怕把心掏出來呢,他戀慕的那個人也一樣會覺得不安。
不到閉眼那天,誰敢說誰是誰的人。
沈文昭活得太明白,因而不易快樂,真情假意,他一概不敢收,或是隻收一半,另一半,等到閉眼那天才知道究竟。他讓時間來浪淘沙,蕭恒就不能走得太快,靠得太近,最好能學那滴穿石頭的水,靜水深流,緩緩而來,日滴夜浸,或者能守得雲開。
“將來的事,朕說了你也不當真的。”
蕭恒伸出右手,把住沈文昭的左手,慢慢摩挲,“子虞天生是個愛疑心的,既是如此,朕說得再多,也不過是耍嘴皮子,咱們還是走著瞧吧。”
新皇陛下的“走著瞧”既有挑釁,又有調戲,正話反說。
“不說了,咱們去摘花嘛!”
“天都黑盡了,摘哪門子的花?!”
沈大人斜睨新皇陛下一眼,大有你吃飽了撐著遛彎的意思。
陛下一臉不是好笑的笑,貼過去,附耳說了一堆話,沈大人聽了,既羞且怒,霍然起身,摔門而去,內侍官長在門外傻站著,一時弄不清狀況——這又是怎麼了?!
夜裏兩人分房而睡,內侍官長愁著一張老臉,暗自嘀咕一句:“春天不好過啊,要是年年春天都來這麼一出,我這老命還要不要了?”
您二位也消停點兒行麼?老早就栓一塊兒了,還非得這麼來回來去地折騰,好玩呀?
你看,還分房而睡,夜裏就一趟趟的不安寧,先是陛下隔三差五起夜,來回溜達,而且專揀沈大人門前溜達。後來沈大人讓他拖拖踏踏的腳步聲弄煩了,遽然開門,把人拖進去,碰的一聲關門落鎖,天下即告太平。
轉天起來,陛下膩乎乎地替沈大人舀飯夾菜,沈大人別別扭扭地吃吃喝喝,後來鬼使神差地夾了一筷子菜放到陛下碗裏,陛下即刻遞過一個甜笑,沈大人別過頭,紅了臉。
這對傻冤家哦!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