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竇固饒有興趣地又繼續追問了起來,耿恭的心裏不免越來越感到有些奇怪和疑惑。
自出征以來,平時自己列席參與軍機會議,不僅從來沒有人會問自己這個不大不小的軍司馬有何看法與意見,對於頗有主見的主將竇固而言,甚至連兩名副將——耿秉和劉張的意見,基本也很少會主動問起。大多數情況下,隻是竇固一人在布置命令而已。
所以,這一次主將竇固單獨召見自己,以追究護糧隊損兵折將以及部分糧草被毀責任的名義,但是自開口後卻又對此是隻字未提,反倒是還問起這些從來也未征詢過他人意見的問題來。。。耿恭多少能隱約感覺到,這位都尉大人的心裏,或許對這些問題其實早有主見,隻是也想聽聽自己的看法而已,而非真正的征詢意見。
不過,這又是為何呢?
雖然一時也想不太通,但耿恭已能預感到:今日的召見,恐怕肯定沒有表麵上那麼簡單。
不過,麵對眼前這位無論征戰經驗、威望閱曆、官職地位都遠超自己的主將竇固,既然能主動問自己的意見,耿恭略一沉思後,索性也毫無隱瞞、極其坦率地知無不言起來:
“以末將之見,車師國的位置極為重要,東南可通玉門關與我大漢涼州隴西之地,向南則通樓蘭、鄯善,向西通焉耆,西北可通烏孫,東北又通匈奴,可謂扼東南西北各勢力之間的要衝位置,乃是控製西域的兵家必爭之地!我大漢欲與匈奴爭雄西域,必先占此戰略要地,方可掌握主動。如欲用兵,則當先以軍威懾服,而後再以禮待之。使其知我天朝教化、禮儀之邦,不同於匈奴之暴虐野蠻,不僅軍威甚強,更是以禮服人、教化四方,方可使其真心歸附、效忠天朝,以為長遠。。。”
竇固看著力陳己見、直抒胸臆的耿恭,一邊細細聽著,一邊捋著自己的胡子,麵帶微笑間不時偶爾點一下頭,似乎對這答案也頗為滿意。而後,待耿恭說完了,竇固也不禁撫掌笑著說道:
“耿司馬眼光倒是頗為獨到,所言深得本將之心。。。既然這樣。。。”
說到此,隻見竇固似乎終於要停止這般沒來由的不斷問話,轉而說到此番召見耿恭前來的重要正題上,卻沒成想,剛剛開了一個話頭,似乎還是有所顧慮一般,竇固又稍稍皺了下眉頭,有些突兀地中止了自己的所言,順手,又把桌上那封耿恭剛剛遞上的戰報拿了起來。可這樣一來,似乎竇固也覺得此刻略顯沉悶的氣氛有些尷尬,於是一邊再次看著手中的戰報,一邊隨口又問道:
“自出征以來,這一路之上,耿司馬留下印象最深的,是在哪裏?”
而稍稍一頓後,耿恭便立刻凜身站直,正色說出了三個字:
“甘泉宮。”
甘泉宮。。。?!
一時間,竇固不禁愣了一下,手中的戰報不由得緩緩合上,目光也再次抬了起來。
竇固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的隨口一問,原本之意是問耿恭自玉門關出塞以來之經曆,打算將話題借此再引回到今日耿恭指揮護糧隊一戰的事情上來。畢竟,對於第一次經曆真正戰場的耿恭來說,印象最為深刻的,自然應當是今日這場險勝了。卻沒想到,耿恭的答複,卻大大出乎了其意料之外。。。
看來,耿恭是理解成了自洛陽隨自己出征以來,所以才說出了甘泉宮這個並非位於出玉門關後的塞外、而是位於長安西北的宮殿遺跡。。。
而抬頭望向耿恭的同時,竇固也是不禁再度一怔。
隱約記得,自己所率的人馬的確在途徑長安後,曾路過了甘泉宮一帶。隻是,其他人卻似乎對這兩百多年前的宮殿遺跡並沒有怎麼看重,但是,在這一刻,從麵前這位名不見經傳的三十餘歲將領眼中透射出的,卻是完全不同的目光。。。
不知為何,直到這一刻,竇固越發開始隱隱覺得,眼前的這位將領,實在是不同於平時圍攏在自己身邊的那些文官幕僚或者爭功心切的各級將領。顯然,那途徑甘泉宮時一幕幕兩百年前的殘垣斷壁,留給這位耿司馬的印象,似乎的確超過了今日生死一線、立下大功的一場血戰。。。
兩百年前匈奴人燒毀甘泉宮後所留給漢朝人的恥辱與怒火,曆經兩百多年的跌宕起伏後,竟然依舊在麵前這位耿恭的眼中,隱忍而又生生不息地默默燃燒著。
遙想當年,那些曾跟隨衛青、霍去病馳騁漠北,封狼居胥山的將士們,他們的一雙雙眼睛中,大概,也是無一例外地隱隱燃燒著如此的怒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