Уξ-14(1 / 2)

原來,大家直到最後一刻,也都還在猶豫著,到底是否要來集合,跟著耿恭一起去趟這趟風險重重的渾水。雖說心中多是希望早日返家,但耿破奴昨夜最後的那番話,卻始終縈繞在每個人的心頭,揮之不去般,令人徹夜難眠。縱是合上眼皮,勉強入睡,夢魘中也總是不斷地浮現出家鄉屢屢慘遭匈奴屠戮搶掠的那一幕幕人間地獄的情景,不多時,便帶著滿身冷汗從往日的惡夢重現中驚醒。。。但是,如果決意要留下,誰也不知道會不會葬身這塞外荒野,能否保全得了性命。因而不僅人人是整夜輾轉反側,就算是日出後臨近辰時之際,眾人也依舊是心中七上八下地拿不定主意。

隻是,當猛然聽到帳外連綿而又響亮的號角聲已不絕於耳地傳來時,仿佛又聽到了昔日風聲鶴唳的逃亡中,身後不遠處匈奴人所吹響的號角,屢次席卷隴西大地一般,眼前也再度浮現出殘垣斷壁、伏屍萬具、無數妻離子散、哀鴻遍野的一幕幕人間慘劇。。。

隨著耳畔的號角聲越來越近,猶如追殺而至、已逼近腦後的一柄柄匈奴彎刀,不斷催動著激蕩不已的心弦。就在對往日的無限恐懼回憶中,那多年以來壓抑、積攢在心底的無限仇恨,不禁也再度難以抑製地逐漸湧動翻騰、愈發強烈起來!

最終,仿佛積鬱已久的火山終於猛烈爆發一般,自心底深處徹底崩裂開來——!

說到最後,隻見這老卒忍不住恨恨地攥了攥蒼老的拳頭,仿佛連同深埋在心底的舊日仇恨,與此刻的豪情與決心,一並咬牙切齒地吐露了出來:

“他娘的,我們總算是想清楚了。。。這口惡氣,已忍了太久!破奴昨晚說得對,與其讓號角和戰火燒到咱們涼州的飽受摧殘的家鄉、連累了妻兒老小。哼!狗娘養的匈奴人,還不如咱們就在這裏拚了這條老命,至少可以保全了家鄉的妻兒老小、房舍田圈!再說,跟著耿大人,昨天咱們能殺他兩千,下次就能幹他娘的兩萬!隻要有俺們這些人跟著大人在西域牢牢地守住邊塞,他們若再想到涼州各地燒殺搶掠,除非先踏過老朽戰死在西域的屍體——!所以,俺們這些人,方才如夢初醒般,紛紛抓起行囊,就立刻趕了過來。。。隻是,卻已然誤了大人您定的時辰。。。還請大人。。。”

說到這裏,還不待其繼續說下去,這慷慨激昂後又不禁再度低下頭去、深感愧疚的老卒,忽然感覺到,有一隻手掌,竟忽然有力地搭在了自己的肩頭。。。

老卒抬頭一看,這手掌的主人,竟然正是主將耿恭!

老卒大概無論如何也沒想到,不聲不響中,耿恭竟然已走下了高台,來到了身前,還不顧身份地位懸殊地拍了下自己的肩膀,不由得張大了嘴巴,一時啞然,再也說不出話來。

而此時的耿恭,似乎也有些動容:

“恭久在京師,亦曾立壯誌,遠征匈奴、為我大漢開疆拓土。卻未曾想,多年以來一心空有遠誌,而竟不曉得,我大漢疆土上的涼州百姓,在匈奴人的鐵蹄之下,這些年裏竟依然會是如此生靈塗炭。。。”

隻見耿恭不禁也沉默了片刻,頓了頓後,仿佛感同身受般愈發有些激動,沉穩卻堅定地望著這老卒,鄭重說道:

“為了身後玉門關內的涼州百姓,恭定不負眾位所托!但有耿恭在世一日,便不教匈奴胡馬,再踏上我大漢涼州的土地!”

這句話聲音不高,卻字字皆擲地有聲一般,既像是有感而發的豪言,更像是耿恭的鄭重承諾。

而此言過後,老卒與其身後眾多的西涼士卒們,緊緊抿著嘴,望向耿恭的目光之中,那心底最後一絲的猶豫,似乎也已徹底煙消雲散,隻剩下同樣無比堅定、幾乎視死如歸的視線,集中在眼前這位誓言不負所托的主將身上。。。

凜冽的寒風中,帳前空地上,這三十餘名的漢軍將士,竟好似數百年前燕國易水之畔,準備一去不返的死士一般,慷慨執刃、挺身而立,再沒有一絲留戀與顧慮。。。

沉了口氣後,耿恭溫和地拍了拍這老卒的肩膀,又意味深長地掃視了一圈麵前這些下定決心、與自己共赴邊塞駐守的西涼士卒,深吸一口氣,終究是沒有再多說什麼。回轉過身去後,便又再次回到高台上自己主將所站的位置上。

不過,與方才相比,耿恭此時的腳步中,似乎穩健而又沉重了一些。雖然耿恭自己可能都沒有發覺,心中原本那顆一味追求建功立業、光耀門楣的雄心壯誌中,如今似乎新加入了幾分樸實而又沉重的責任感。人生的轉折,仿佛也在這一刻悄然開啟。。。

而在回到主將位置後,耿恭似乎又恢複成了昨日沙場上那個不太善言辭、卻在千軍萬馬的重圍之中依然能麵不改色的威嚴主將,隻聽其厲聲朝著身後的耿樂威嚴地喝道:

“我護糧隊鐵骨錚錚的大漢男兒既已盡數而至,還不立刻吹響出發的號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