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ju花,春天的風。

五千裏瀚州的莽原,在一天的最後時分如此寂靜,古老的雄歌幽幽揚起。曾經熱血奔馳的英雄們已經被埋葬,他們的名字已經被塵封在曆史中,當年的血則幹枯在荒草和塵土下。

白衣的女孩跪在被北風剝蝕的朽木碑前,千千萬萬的發絲金縷一樣被風吹散。映著衰老的斜照,發間雪白的曼陀羅花黯淡得如同那些已經失去的歲月。

老人在少女的背後吟唱再也無人相和的古老戰歌。不再是當年,舊時代的武神疲憊的喘息在紛亂的戰爭中,傳說即將被遺忘,隻剩下最後的天武者依然在追憶那些轟轟烈烈的理想。

一縷縹緲的香煙追隨著風上了天空,燃盡的香碎成了一撚細細的灰。

“我的父親……我的兒子……”老人嘶啞的聲音仿佛漂浮在空氣中,久久也不散去。

大地忽然震動了,仿佛遠處的大山崩裂,又仿佛大江上的怒潮迫近。女孩驚惶的轉頭看向北方,發間的那朵白花在這一瞬間娓娓墜落。老人的目光在一瞬間銳利起來,但沒有回頭,隻是慎而重之的把一束新點燃的線香插在了朽木碑前。

“孩子,走吧,”老人起身,輕輕撫mo著小女孩的頭,無視於遠方地平線上越騰越高的煙塵。

“爺爺,”淡金色頭發的女孩子有些心悸,雙手抱住老人的腿死死貼在他身邊。浩蕩的草原在震動,塵頭漸漸逼近,這一對老少就像滔天狂浪中的兩片枯葉,不由得小女孩不怕。

老人神色不變:“隻是騎兵而已,蠻族的鐵騎兵。”

“蠻族?”

“南邊,青陽部正在和真顏部的龍格真煌交戰,想必是青陽部馳援的鐵騎吧?”老人淡淡的說,“這樣的聲勢,看來青陽部會勝這一戰。”

“交戰?”小女孩瞪大眼睛,一雙靈動的玫瑰色瞳子轉來轉去,卻是滿臉的迷惑。

老人看她歪著腦袋的樣子,不禁笑了。

“就是很多人在一起打架,”他凝視著女孩背後的朽木碑,笑容如抽絲剝繭一樣緩緩消逝,“沒什麼可看的。”

老人的身後,一匹純白的駿馬正緩緩的彈動馬蹄,左右顧盼中帶著警惕的神色,兩隻馬耳直豎了起來。白馬原本一直在吃草,但是戰馬的素質讓它對即將到來的危險分外警覺。老人彎腰抱起小女孩,將馬背上一件黑色的披風抖開裹在她身上,隨即帶著她翻身上馬。女孩子雖然年幼,身材卻頗欣長,年邁的老人抱著她上馬,卻絲毫看不出吃力的樣子。

“走吧,”老人隔著披風摸了摸女孩的腦袋,“到揚州還有很長的路呢。”

白馬灑開了馬蹄,輕盈的馳向西南方,仿佛一隻貼地飛翔的白鳥。

滾滾鐵流來自北方,踐踏著春天的新草。

清一色的黑駿馬上,蠻族青陽部的鐵騎兵策馬奔馳。騎兵們厚重的熟鐵甲邊緣裝飾著豹子的皮毛,馬鞍邊插著清一色的闊身長刀,腳蹬過膝的硬皮長靴。這是青陽部引以為豪的虎豹騎,也是從不到千人的虎豹騎起家,青陽部最終擊敗蠻族其餘六大部落,居於北陸之主的位置。而半年之前,南方小小的真顏部居然舉旗反叛。真顏部的君主是龍格氏的龍格真煌,算起來還是青陽王呂嵩的侄兒,以勇武聞名於九州。可是憑借真顏部區區幾萬兵馬去抗拒七部首領青陽部,龍格真煌無異於送死。

青陽王呂嵩派遣使者,三次勸說龍格真煌歸順,龍格真煌沒有絲毫悔改的意思。呂嵩大怒之下,終於派遣七萬重兵南下,與真顏部接戰四次,竟未能攻破龍格真煌的本陣。有一次隻差一步就可以擒獲龍格真煌,可是真顏部武士死戰救主,青陽部的重裝鐵騎竟然為之喪膽,令龍格真煌有機會單騎逃脫。呂嵩隻得調出自己的堂弟,青陽部武功第一的九王呂豹隱,領青陽部第一重兵虎豹騎奔赴前線,意圖一戰中平定龍格真煌的反叛。

此時奔馳在隊伍最前方的中年武士,就是九王爺呂豹隱。呂豹隱四十一歲,正當壯年,不但以刀術聞名於青陽部內外,而且是蠻族罕見的謀略家,以冷靜果敢著稱。他往往以奇兵直指敵人要害,斬將奪旗,必全功於一役,人稱“青陽之弓”。

他已經領虎豹騎馬不停蹄的奔馳了兩百餘裏,本來應該修整歇馬,明日再緩緩進兵。龍格真煌的大營就在南方三十裏外的鐵水河河畔,雙方已經對峙了三個月,並不急在這一時。可是半路上傳來的消息,龍格真煌得知青陽部再次增兵,竟然不惜一切展開強攻,意圖在呂豹隱沒有趕到前先擊潰鐵水河畔的青陽軍。他選中日落的時候發動進攻,正趕上青陽軍在附近放馬就食草料,於是一擊得手,竟然以區區四萬殘兵逼得青陽軍大亂。

這種局麵下,一般將領往往進退兩難。進一步馳援的話,戰士和戰馬都已經疲憊,即使趕到鐵水河邊,未必能有多少鬥誌;退一步逃走,鐵水河邊的青陽軍無疑損失慘重,呂豹隱如果要整頓人馬再次圖謀進兵,勢必又有很多麻煩。

不過領兵的畢竟是“青陽之弓”呂豹隱,呂豹隱驚而不亂。聽完了斥候的消息,他麵色青冷,竟沒有半分驚訝,隻靜靜的凝視自己的影子沉思。夕陽漸漸下落,影子漸漸拉長。呂豹隱忽然拔刀下令,喝令三軍不惜代價全速行軍,拚死也要趕到鐵水河邊救援。他軍令極嚴,虎豹騎又是青陽部大軍百裏挑一的勁旅,屬下的將軍雖然也對他一舉搏上青陽的精銳騎兵感到驚詫,卻不敢有絲毫怨言,全力揮軍疾馳向鐵水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