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北都的石宮中,“永南殿”裏白氣氤氳。

這間不大的石砌宮室中陳設簡單,一掛猩紅色的垂幕遮擋了大半的宮室,周圍設置十二個炭火盆,女仆們不斷的往炭火盆上灑水,絲絲水汽蒸騰起來,保住了宮室中的溫暖和濕潤。垂幕後身披裘絨的女仆們不斷的出入,細碎的腳步聲中隱隱透出慌亂。

“拿我那套銅針來,”身著絳色重錦的女人聲音低沉。

“是!夫人,”一個年輕的女仆提起裙子,急急慌慌的奔去了。

那絳衣女人還能強自鎮靜,她身邊的幾個女仆都已經臉色蒼白。青陽部的石宮中有各色服飾的規矩,普通女仆隻能著簡單的裘皮和棉布,而東陸產的絲綢隻有王妃和貴族出身的女官才能穿著。此刻永南殿裏的絳衣女人英氏就是鐵牙武士柳亥的妻子,她本人也是青陽部中少有的醫師,熟悉各種草藥和療傷的手法。

一套精巧的空心熟銅針很快就擺在了英氏的麵前,她不敢怠慢,立刻取了最細的一管,在一個小盒中沾取了一點藥膏,在燭火上灼燒起針鋒來。她身後的女仆抱著一個繈褓,大紅的宮錦中,一張小臉泛著令人心悸的青紫色。本來王子誕生是大喜,可是此時女仆們卻不敢去報告呂嵩。她們已經徹底亂了手腳,因為新生的王子竟然不會哭。臍帶一旦切斷,孩子必須依靠自己的力量哭出來,呼吸他一生中第一口新鮮的空氣。可是剛誕生的孩子全身漲得透紫,卻發不出一點聲音,隻有微微痙攣的小手腳說明他還依然活著。

呂氏王族的孩子生來就該是健康壯碩的,如果這個孩子不能活下去,那麼絕非他先天不行,隻能是女仆們接生的時候出了差錯。而出這樣的錯,是要滅門的。

門口的羊皮大簾被猛的掀開了,一陣寒氣洶湧而入。氈靴踏在地麵上,帶起急促的腳步聲,一個高大的武士徑直走向了產床。他已經不再年輕,可是依舊威武,紋著族徽的烏光鐵鎧讓他的身形更加魁偉,動靜中自然有一股氣勢。看見這個人,英氏的手微微一顫,女仆們頓時都跪倒在地。

呂嵩看見英氏手持銅針,而抱孩子的女仆全身都抖個不停,心裏多少也明白了。從中午到半夜,他一直在殿外候著,女仆們進出頻繁,卻沒有一個向他報告消息,那麼生產必然是不順的。他濃眉一皺,對英氏擺了擺手,示意她什麼也不必說,而後一掀垂幕,走到了王妃樓蘇的身邊。

幾近虛脫的樓蘇拚命睜開眼睛去看她的丈夫,呂嵩和她對視一眼,握了握妻子的手:“休息一下罷。”

他隻說了一句話,不過對於呂嵩,已經是極難得的寬厚了。青陽王宮中,雖然不像東陸胤宮裏有三千妃嬪,但是呂嵩的正妃側妃加起來,也不下數百人。曆代的北王就沒有幾個珍視女人的,從戰勝的俘虜中選取美人侍寢而後拋在腦後是極自然的。倘若能為北王產下王子,才稍有幾分身份,樓蘇這次產子不順,說是有罪也未嚐不可。

“孩子……不行麼?”呂嵩拉下垂幕,轉身來到英氏身邊。如此說的時候,北王的威嚴尤在,可他刻意壓低聲音,無疑是害怕妻子聽見。

“是先天不足,小王子的肺似乎太弱。我已經試過藥熏,也按摩了王子的胸口,都不見成功,”英氏不敢隱瞞,“如果銅針藥灸也無法讓他哭出來……仆女就沒有辦法了。”

呂嵩略略沉吟:“不必猶豫,即使不成,我也不會處罰你們。”

英氏趴在地上叩首,不再說話,隻撚著兩根銅針在燭火上燒熱。呂嵩看著那個懷抱嬰兒的女仆抖個不停,於是親自接過嬰兒抱在懷裏。英氏看見呂嵩的動作,也知道他麵似冷漠,心裏未必不愛惜自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