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謙正終於動用了家傳的竹鞭。

他並非一個好動武力的父親,可是聽了昌夜的告發後,已經平息的對那個老者的敬畏又開始困擾姬氏的家主。他覺得長子簡直是個不祥的人。

竹鞭一再的抽打在姬野的背上,伴隨著姬謙正的喝罵:“你可知道他們究竟是什麼人?養你簡直是我姬氏一門的不幸!將來如果我們姬氏亡在我之後,一定是你這個孽子的罪過……”

姬野一動不動的靠在桌子上,靜靜的凝視著父親。他的目光不象是憤恨或者畏懼,卻更象是不屑,冷冰冰的沒有一點感情。

大怒的姬謙正足足打了一個時辰,喝令所有人離去,隻留下姬野一個人在前廳裏。

冷月清風,一片寂靜,就象很久以前的那個晚上,姬野抱著雙腿靜靜的坐在屋頂上。

“姬野,姬野……”好像還有人在背後小聲呼喚他。

遲疑了很久,姬野還是回頭去看了,那雙深玫瑰紅的眼睛竟然真的又在他背後。

“有人……打你了……”羽然吃驚的看見姬野臉上被竹鞭抽出的血痕。

“沒有關係,”姬野撥開了羽然摸到他臉上的手,“過幾天就好了,你怎麼來了?”

“我……隻是出來玩,”羽然不好意思說她跑出來看姬野。和她猜得一點不差,姬野就在他們第一次夜遇得屋頂上坐著。

猶豫了一會,姬野小聲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那麼說的……我隻是不小心就說了……”

“沒什麼了,”羽然說,“你和我去湖邊看彩船吧。”

“夜深了,彩船也沒有燈了。”

“那看湖水也可以啊。”

“夜裏有點冷,”姬野說,“你還是早點回去睡覺吧。”

“我不覺得冷啊。”

“可是……我有點困了,我想去睡覺了,”姬野站了起來。

羽然的耐心終於到頭了。小女孩惱怒的跳了起來,指著姬野的鼻子說:“你怎麼那麼小氣啊?我就是跑掉了一下你就不理我,我夜裏偷偷跑出來看你呢!”

姬野用他黑而深的眼睛看著羽然噘起了嘴巴。

終於,羽然在姬野的目光下讓步了,她拉了拉姬野的手說:“好了好了,我就是你的,可以了吧,就是你的好了。”

姬野呆呆的看著羽然,好像完全沒有反應。

“這都不行啊?”羽然急了起來,“你到底要怎麼樣嘛?”

“我陪你去湖邊吧,”姬野說。

燮羽烈王逝世十一年後,長史搜羅先帝的手稿預備頒行天下的時候,發現姬野曾經在自己的筆記裏寫過這樣的話:“我一生中,第一次明白茫茫宇內竟然可以有東西隻屬於我而不屬於昌夜,也是那一夜我輾轉反複,決心不做昌夜的副將,將來做自己的大事。既然羽然會和我站在一起,那麼漫天諸神也未必都隻眷顧昌夜,我要這天下屬於我的東西越來越多,我再也不要追隨在別人的馬後!”

驚懼的長史甚至無法判定這是羽烈王的手跡,或者隻是存心不良的宮人把偽作混了進去以敗壞大燮君主蓋世的威名。於是他夜訪禦史大夫。

“十二歲的少年就有虎狼之姿,可敬可畏,可憎可怖,”禦史大夫苦笑,“是先帝酒醉後的手筆。”

那時正是敬德王姬昌夜在位,閱稿後勃然作色,連斬史官十七人。可是第十八位長史依舊把這段話錄入了《先帝文錄》而上呈敬德王。

“愛卿不畏死麼?”敬德王問長史。

“是非公論,史官唯取其真實而記錄,”長史說,“事實上先帝是如何的人物,陛下比臣子更清楚,這段話的真偽也不必臣多說。臣仰慕先代史官的風骨,不求長命,隻求一部真史書。”

最後這段話還是和羽烈王其他的手稿一起被印行了。

“他的餘威尤烈啊!”敬德王長歎,最終沒有殺第十八個長史。

姬謙正對姬野實在是無能為力了。

雖然被竹鞭責打了一頓,足足半個月身上的青痕才消盡,可是姬野依舊每天去樹林和羽然一起玩。起初姬謙正還想用竹鞭來威嚇姬野,可是每當他舉起竹鞭,姬野就象麵對敵人準備用身體硬接擊打那樣,退後一步,運起氣息,用勁道灌滿全身的肌肉。然後父子二人一個高舉竹鞭,一個準備挨打。這樣的情況總是以姬謙正無奈的長歎一聲,摔門而去告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