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事妥當, 直至夜半, 月明星稀, 清冽的泉水剛剛冒出泉眼, 便被取走, 置於大甕之中。運水的人絲毫不耽擱, 泉水取足, 便立即起運。月色如霜,在喃喃佛經聲中,他們一路下山而去。
此番莫姬雖不要旁人插手, 但東裏長等人也並非無情之人,計劃一路跟到天鏡山莊外的小鎮,在鎮上等她七日, 若莫姬安然折返, 則皆大歡喜。若時限已過,莫姬還未出現, 也隻得認命。
這個時限是莫姬所定, 夏侯風雖不情願, 但心中暗想:倒時候就算我進不了天鏡山莊, 我也可以一直在鎮上等你, 七日、七十日、七月、七年, 反正你管不著我。遂他也點頭同意。
運水的人一走,夏侯風便按耐不住,東裏長攔不住他, 眼看他顯出原身, 騰挪飛躍進林間,化為一陣風呼嘯而去。
身為大尾巴羊的白曦,看見夏侯風的真身,還是禁不住抖了一下,連吸幾口氣讓自己保持鎮定。他偷眼去瞥墨瓏,暗自揣度墨瓏真身為何物?能讓窮奇這等凶獸服服帖帖,莫非是更彪悍的猛獸?
“他們大車腳程慢,咱們等再過兩時辰,天亮了再走也綽綽有餘。”墨瓏打了個嗬欠,回屋睡覺。
白曦湊近東裏長,悄悄問道:“瓏哥和小風一樣麼?還是比小風更厲害?”
“你,好奇啊?”
白曦連忙點頭。
“你猜。”
說罷,東裏長不緊不慢地踱回屋子去,院中僅留下一頭霧水的白曦。
大車載著裝滿泉水的大甕,分外沉重,車轍清晰可見。天亮後才啟程的墨瓏等人輕而易舉地就能跟上他們,果然不出所料,車轍一路往西,正是朝著伊水而去。
在伊水河邊,夏侯風急得團團打轉,好不容易等來了墨瓏一行人,忙迎上前道:“他們上船走了,我們怎麼辦?”
順著伊水一路北上,若風雨神給麵兒,船借風勢,兩日一宿便可到達天鏡山莊。玄颶是個講究的主兒,如此這般,才能保證最清冽的泉水。
“船走了多久?”墨瓏問道。
“小半個時辰。”夏侯風又急道,“那艘船是早就在這裏候著他們的,這裏又沒別的船,怎麼辦?”
“順著河往前走,肯定有渡口,雇一條船就是,慌什麼。”墨瓏有點好笑地看著夏侯風,“莫姬現下就是一個車輪子,沒人會和她過不去,你犯不上急成這樣。”
“那我們趕緊去渡口雇船!”隻聽著前半截話,夏侯風俯身就背起東裏長,“老爺子你太慢了,我背你。還有你!蹄子動起來,動起來!聽見沒有!”他衝著白曦嚷嚷,緊接著人就竄出去了。
看夏侯風一口白亮尖牙,白曦頗感憋屈,低聲嘀咕了一句:“色迷心竅!”隨即撒開腿追上前。
獨剩下墨瓏一人。帶著水腥味的風從河麵吹來,吹得葦草低伏下來,沙沙作響,他轉頭看去,眼底閃過一絲異樣。片刻之後,他並未上前細究,轉身快步趕路。
他們很快找到了渡口,雇了一條據說當地最快的船。船主夫婦四人,皆是土生土長的水蛇精。主婦粗腰肥臀,說起話來擲地有聲,一看便知是當家做主之人。三位相公雖然精瘦了些,氣力卻是不小,一人掌舵,兩人搖櫓,分配得當,船兒行得飛快。
“放心吧,明日日頭落山之前,保管就到了雙影鎮。”頭上簪了朵山茶花的小相公邊掌舵邊朝他們笑道,他口中的雙影鎮便是天鏡山莊外的小鎮,“你們也是趕巧了,我們原是不想走遠道的。隻是天氣就要轉涼,走完這趟,我們就該歇了,等明年開春再來。這不,想著到雙影鎮買些好酒來存著過冬,可巧你們就要去雙影鎮。”
“莫非雙影鎮的酒特別好,與別處不同?”白曦最喜攀談,與他閑聊道。
“那是自然,雙影鎮靠著天鏡山莊,可謂是得天獨厚,兩大冰川交彙在一處,鑿下冰塊來釀酒。你是沒喝過,三十年的陳釀,一口就能讓人醉生夢死。”說到此處,他情不自禁地吧唧嘴,似已迫不及待。另外兩名相公亦搖頭晃腦,顯然深有同感。
主婦叉著腰走過來,張口就罵:“就你們幾條懶骨頭,還敢惦記著三十年陳釀,有五年陳喝就不錯了。”
聽得娘子開口,三位相公立時噤聲,埋頭幹活。
“家教真好,夫人真是持家有道。”白曦忙陪笑道。
對這話頗受用,主婦昂昂頭,扭著肥腰到後艙做飯去。
還是頭回見這般情景,夏侯風直咂嘴,壓低了嗓門問他們:“這樣的凶婆娘,你們也能忍?”
看上去年紀最大的那位相公誠懇地小聲回答道:“習慣了就好。”其他兩人附和著點頭。
“打是疼罵是愛。”白曦替他們找補。
“對對對。”三人忙讚同道。
夏侯風不可思議地轉頭去看墨瓏:“瓏哥,你見過這樣麼?”
閑閑靠著艙門,愜意地吹著風,墨瓏慢悠悠地“嗯”了一聲,然後才道:“天天看你和莫姬,比這個精彩。”